正文 第41章 柔情似水(3 / 3)

蘭子並不知道朱萍兒如何說她,老兩用細嗓唱歌,令鄭小群拉不成墜琴,她也不知。她的父親於誌福在山上吊到野兔,汆了丸子,她仍然咬碎了吃,唇留遺跡。山棗紅得多了,她有時候滿把握住一捋,可以有更多的果實送給鄭小群。她先伸出手來,讓鄭小群看她的手掌,有的地方被棘針紮破了,大多部分完好無損。她告訴鄭小群,她的手如此不怕棘針紮,就是被兩把鐵勺把磨出來的。鄭小群表示佩服,說:

“嗯,這就是勞動人民一雙手。”

她用這雙手,從衣兜裏抓了山棗給鄭小群,兩隻手一齊抓,滿把捧住,鄭小群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後,拒絕了她。蘭子不知道鄭小群是為什麼,鄭小群說:

“太酸啦。”

蘭子著急地告訴他:“你揀紅的吃,紅紅的胖胖的不酸。”

鄭小群搖著頭往後退,拒不接受。

蘭子火了,罵一句男人才常常出口的粗話:“不要拉雞巴倒!”

看起來蘭子好像粗野魯莽,不擅典雅,其實她也會柔情似水,肝腸寸斷。她氣哼哼坐到磨架子後麵,大磨咕隆咕隆響了隻一會兒,她就流下了傷心的眼淚。她把送不出去的山棗投進磨眼裏,石頭磨好像碾碎了她的心,磨邊上流下了慘痛的血漿。鄭小群坐在流板頂上看見了,不免難過,拉完一流,清掃完畢以後,走過去勸她,讓她把吃不了的山棗好好保留,原封不動,送給不怕酸的人,那個人不是美人兒朱萍兒,不是小背頭光溜溜的道善,而是質樸無華實實在在的老兩,老兩心地善良,不存雜念,想吃她的山棗,都快要想瘋了,重新拾起了所向無敵的武器,用細嗓唱歌了。蘭子聽鄭小群不厭其煩說到這裏,沒有耐心再聽他陳說拉墜琴和用細嗓唱歌不能同時進行的道理,刷地投出一鐵勺礦石,用比大磨更大的聲音喊叫著說:

“我愛給誰給誰,不用你管!”

蘭子自己的果實,當然由她自己做主,她要給誰,她自己說了算,她並不管人家喜歡不喜歡。當然啦,像鄭小群這樣拒不接受,她也不會硬塞進人家嘴裏去。道善小背頭往後抹,光亮可鑒,能滑倒蒼蠅,一看就知道,會喜歡酸溜溜的東西,可是蘭子不喜歡男人頭發往後梳,比女人的頭發抹攏得還光滑,道善就是笑嘻嘻齜出的牙齒再白,想吃果子,蘭子也不送給他。道善給朱萍兒扶著自行車遛腿兒,在場院裏轉圈,一刻也不離朱萍兒的屁股後頭,他想吃酸的,叫朱萍兒給他好了。於大軍不像道善那樣頭發往後梳,看上去不那麼討厭,小平頭短短的,頭發全部站著,倒像個民兵連長的樣子,可是他想吃蘭子的果實也不行。蘇修社會帝國主義發射火箭到西昌,蘭子手握兩把鐵勺,問他西昌有多遠,他不告訴西昌的距離,瞧不起蘭子,說火箭跑得快,蘭子打不下來,叫大家全都持了棍棒,準備對付俄羅斯女特務,他竟然不懂得,女人最不怕的武器就是棍棒。他擔任民兵連長,帶領男民兵和女民兵打仗,他理應明白男人喜歡什麼,女人害怕什麼,他要是喜歡酸溜溜的滋味,女人就會害怕山棗長不大,不合男人的口味。鄭小群比道善和於大軍年齡小,卻好像更懂得女人的心事。蘭子吃野兔汆丸子,用牙齒咬碎,鄭小群就從來沒有傻乎乎地說,蘭子一口含不了兩個丸子。鄭小群頭發往前梳,常常遮住一大半額頭,風吹時才露出三道紋路,像刻上去的一樣,他正是明白,女人不願意看男人過早地暴露愁腸。蘭子真的心疼鄭小群。她無憂無慮,大聲唱歌,進工房子挖磨眼,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換換工種,當上拉流工,她像一顆泡了水的礦石投進磨眼裏,磨成什麼樣子她都不在乎。她希望鄭小群青春年少,能像她一樣樂觀,吃一顆山棗提提神,就覺得太陽無比明亮,酸一點並不可怕。鄭小群怕酸拒絕了她,勇氣不足。她傷心流淚,並不絕望,痛定思痛以後,重整旗鼓,義無反顧,果然選擇了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