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鋪褥子(3 / 3)

“小孩子尿炕,能不能濕透了褥子,漏到炕上?”

李玉明一下子就明白了杜邦要說什麼,他擺一擺不戴手表的那隻手說,不一樣。他反問杜邦說:

“小孩子尿炕,能把炕尿塌了;天下大雨,地球還是老樣子泡不垮,為什麼?”

杜邦回答不上來了。

李玉明揮一下戴手表的那隻手,說:“地球鋪的褥子厚嘛!”

杜邦點點頭,說他明白了,他指著眼前鋪好褥子的水庫說,等到把褥子鋪得像大壩一樣厚,對手溝水庫就成了地球上最厚的一塊褥子,水就會漫過這塊褥子,往別的地方漏,下台的公社書記便立了大功。不過,他告訴李玉明,小孩尿炕,能把炕尿塌,是因為小孩的雞雞太小,隻朝著一塊地方尿;天下大雨,不能把地球泡垮,是因為老天爺的雞雞大,朝著天底下所有的地方撒尿,整個地球都泡透了,是混球一個,垮不垮一個屌樣。李玉明怪杜邦說話粗魯不雅,不適合在革命時期一片紅色的語言背景下發表,不準備再跟他討論。杜邦卻誠心誠意,給李玉明提一個建議,叫他鋪褥子換一換棉花胎,就是去東頂運泥,把可以燒製瓦罐的泥搬來鋪褥子,可保成功。杜邦指著巨大的石滾子,說一句不再悲觀的話,他說:

“大滾子一碾,像鐵一樣。”

李玉明立刻把他的建議駁回去,毫不客氣地說:“算了吧,大火燒過的瓦罐,還漏水呢。”

杜邦自信地說:“漏完水,挖出灣泥來當糞施,至少還能創個高產呢。”

李玉明不再反駁杜邦了。對手溝水庫剛剛修起來,把水漏完的那一年,隨後就是大旱,東頂村自己村頭上的小水庫也幹了。杜邦帶領大家清理水庫底,把泡臭的灣泥挖出來,在水庫邊上曬幹,到秋天種麥子季節,當糞肥施進地裏。來年麥收,東頂大隊小麥畝產創了全公社第一名,一畝地產了二百六十三斤。李玉明讓杜邦在全公社大隊黨支部書記、生產隊長會議上介紹經驗,杜邦介紹說:“我們的經驗就是挖灣泥。”那是杜邦擔任東頂黨支部書記以來最輝煌的時期。到冬天,再去縣城開會,李玉明把皮帽子摘下來,讓杜邦戴了戴試一試,果然暖和發熱,李玉明告訴他,就是貂皮。民間的猜想往往會出錯,還不是因為山野的經驗不足,而是因為獸皮隻要做成了人戴的帽子,就會沾染人性的色彩,不大容易分清了。

杜邦和李玉明遭遇共同的冷暖,彼此同情。杜邦盡管對鋪褥子的治漏方法充滿懷疑,沒有信心,他也積極地幫李玉明出主意:李玉明要是擔心燒製瓦罐漏水的泥,也不好搬來鋪褥子,那就打一床鐵褥子鋪上。發動全公社的小爐匠做褥子,用白鐵不用黑鐵,免得褥子不漂亮,老天爺撒尿的時候看了會不高興。公社開會的大屋子盡管很大,也不是做鐵褥子足夠大的地方,而且做起來也搬不動,就叫小爐匠在水庫底上做,一邊做一邊鋪展,做完了也就鋪好了。當然啦,鐵做的褥子也有缺陷,日子久了會爛出窟窿,照樣漏水,那就改用千秋萬代爛不了的材料,那種材料不是鋼來不是銅,更不是石頭不是瓦片,它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就是金子。皇宮裏用它做大門上的釘子,寺廟裏用它做佛像的衣服,就是因為它不漏水,也爛不了,光閃閃的,永遠像新的一樣。才不用發愁對手溝水庫太大,需要用金子太多呢,三河縣金城天府,是天下最有名的金庫,地底下藏金無數,隻要有耐心,總會淘出足夠的金子,給漏水的水庫鋪上金褥子。說到這裏,杜邦用手指一下李玉明捋到了距胳膊肘很近的手表,說這樣做隻需一個條件,他說:

“得把你的表針卸下來。”

李玉明目瞪口呆,不知道下台的黨支部書記,為什麼會提出這樣一個荒謬的條件。

杜邦說:“表一跑,你就著急啦。”

李玉明當然等不及挖出金子來鋪褥子。給水庫鋪一床金褥子當然好啦,水底下金光燦爛,山腰裏捆上玉帶,似這樣鋪金錯玉,理想自然更加完美。不過這樣做也很危險,水庫底下鋪了金子,肯定會有人潛下水去偷鑿。偷金子的人水性不夠好,淹死了倒不足惜,就怕他鑿壞了褥子,水庫依然會漏水。杜邦既然知道,皇宮的大門釘了金釘子,不透水,也不爛掉,他就應該知道,皇宮的大門外邊,有人白天黑夜持了刀槍警衛,京城的窮人沒有飯吃,餓死也不敢到打了金釘的門下討飯。大膽的強盜會飛簷走壁,才能避開守門的警衛,像壁虎一樣貼到大門上,用牙齒啃下金釘上的一塊金子,銜回去換飯吃。寺廟裏佛像穿的金衣服更為保險,蓬頭垢麵的信徒一步一跪,千山萬水,磨破了膝蓋,也不敢揭下佛像身上的一片金縷,補他們的褲子。佛像身上的金子不需要兵勇警衛,凡人心中的恐懼就是寺廟永恒的柵欄,無人敢越過去盜竊。饑寒交迫的信徒在寺廟的大牆外麵凍餓至死,佛像的身上依然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金光燦爛,一隻手的指頭虛拈,娓娓說法,天花亂墜。人世的輪回子醜寅卯,龍蛇馬羊,未羊之年最為吉祥,洋洋得意的卻往往並不是人類,而是公羊爬在母羊身上,畜生放肆,淫羊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