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炳成決不孤軍奮戰,像許褚一樣脫光了膀子一個人殺出去,他不幹。他要先拉起一個戰鬥隊,亮出旗幟。他問美人兒朱萍兒會不會繡花。朱萍兒還沒有回答,鄭小群就感覺到了,大戰的氣氛很像他小時候看的一出戲,那出戲裏要組織武裝起義,暴動前夕,黨代表問一個女兵:
“你會繡花嗎?”
那個女兵脖子上係了紅帶。白天裏脖子上抹粉,把身子朝後彎下去喝酒的楊貴妃,也是她。
同樣的情景在南鄉的夏季展開,朱萍兒卻不像台子上的女兵那麼聽話。杜炳成要交給她的任務,也是繡一麵紅旗,紅旗上不繡五星,繡字,字為六個:“金箍棒戰鬥隊”。杜炳成記賬清楚,這一次不用數字做戰鬥隊名稱,起了如此複雜的名字,取之領袖詩詞,自然是用金子保衛金子的意思。杜炳成用火柴盒蘸了墨,在報紙上書寫,黑蝴蝶飛舞,缺乏戰鬥隊應有的威力,朱萍兒倒沒有異議,她嫌文字的筆畫太多,火柴盒書寫,增添了太多的彎曲和花哨,繡起來太費事了,人家不認得倒無所謂。她建議幹脆繡一根大棒,就用黃線,直豎豎的,一目了然。杜炳成辯心頓起,他不管反駁他的人多麼美貌,新近學會騎車子胳膊摔傷,傷痊愈照樣抹了紅藥水,美麗異常,他大眼一瞪,就問朱萍兒,紅旗上繡多粗的棒子?朱萍兒先用一隻手,然後再用兩隻手比畫,杜炳成瞪著眼說:
“你比畫得再粗也不行!”
朱萍兒問他:“為什麼粗也不行?”
杜炳成結結實實地回答:“粗的短!”
朱萍兒說:“可以加長嘛。”
杜炳成說:“長也細啊!”
朱萍兒不服氣說:“叫它又粗又長!”
杜炳成問她旗有多大。不等朱萍兒回答,他自己作個結論說:
“你沒有那麼大的旗,就別想用夠粗夠長的棒子!”
朱萍兒發作了美人兒脾氣,說:“它愛多粗多粗,愛多長多長,老娘還不侍候哩!”
杜炳成也不強求。他轉而把任務交給朱桂美。朱桂美還沒有表態,朱萍兒就微微冷笑了,朱桂美走路邁大步,她要是會繡花,她早騎上道善的車子了。朱桂美果然為難,不接任務。杜炳成稍一沉吟,準備叫蘭子來完成。蘭子雖屬南鄉,可是她兩手拿兩把鐵勺挖磨眼,一個人侍候兩盤大磨,給哪個戰鬥隊繡旗,都不分彼此,她應該像“辯理”時期的杜炳成一樣。當然啦,她心眼直通通的,不會轉彎,不知道白馬是不是馬,淫畫是不是畫,不與其辯就是了。杜炳成豪情滿懷,預演陣法。他要求大家一起參戰,戰鬥隊的旗子豎在中間,他本人一馬當先,首先出陣,大家在旗下看著助威就行了。等他打敗對手,再把大旗一揮,掩殺過去。炊事員康保先不出戰,留作奇兵,隻聽擂鼓,那就斜刺裏殺出一彪人馬,為首一員大將,正是老將康保,手拿兩把菜刀。老康保聽杜炳成分派到自己,再往胡剛送的酒瓶裏倒點水,放下水瓢問他:
“杜炳成你想當‘保皇派’?”
杜炳成瞪起大眼尋找:“皇帝在哪兒?”他手指下台的黨支部書記杜邦,說,“他都下台了,還沒有結合進去,何皇之有?”
老康保準備掀開鍋蓋開飯,警告杜炳成說:“叫我看你別他媽胡鬧,惹翻了南鄉人,我們都他娘的滾蛋!”
杜炳成瞪起大眼來,質問老康保:“老康保你動搖軍心,該當何罪?”
鍋蓋一掀,滿屋子熱氣彌漫,一個人滿頭大汗,走進南鄉的熱飯氣味裏,慶幸說:“正好趕上了吃飯。”
新來的一員大將不是別人,原來正是革命委員會主任杜文朋,他前來傳達新下的中央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