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下的中央文件似乎與“九大”有關,仍然牽涉到開會。可是因為開會的地點選在山上,雲遮霧罩,大家看不大明白。有些話,革命委員會主任杜文朋也不懂,他能念對就不錯了。“為了打鬼,借助鍾馗”,“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聽起來氣勢洶洶,反動派好像發動了大規模進攻。
“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汙”,杜文朋照本宣科,大家聽得越發糊塗,連秀才杜炳成也好像罩在霧裏,不露辯機。隻有老華好像聽明白了,他輕輕地用胳膊肘碰碰鄭小群,小聲說:
“說你呢。”
相距何止十萬八千裏。金瓜山與開會的廬山,隔了長江和黃河兩條大河,根本不屬於一個山係,文件上說的是不設國家主席。有一個國家主席成了修正主義、黨內最大的走資派,已經夠了,豈容再四。杜文朋喝了老康保給他倒的五碗水,念完了帶來的全部文件。文件裏好多話,大家雖然聽不懂,主要意思到後來還是抓住了,說來說去,也就是不設國家主席。下台的黨支部書記杜邦不識時務。革命委員會主任念完文件以後,到工房子視察,杜邦看透,主任不念文件了,就想金子了,急需要足夠的金子蓋起大屋子來開會,就趁機又一次提出了“結合進去”的問題,杜文朋齜著牙笑笑,說:
“不設國家主席呀。”
革命委員會主任的話,未免讓下台的黨支部書記失望。不過,等杜邦親自執帚掃流,在流板上“叫”出金子來,讓杜文朋看看,杜文朋看了杜邦笤帚尖底下的金子,還是應允他:
“等蓋起大屋子來再說。”
南鄉人要學技術,顯然影響了淘金的產量,延緩了大屋子的建築進程。老嚴家的瘸腿瓦匠,用一根小指頭挑著煙荷包,捏了小巧的耳挖,閉了眼睛挖耳朵,從腳手架上下來再上去,也常常要停工待料。革命委員會主任杜文朋親自南下,傳達中央文件,懷了一個隱秘的目的,念文件的時候一直不說,臨走時才向杜邦交代清楚,他用一句領袖詩詞,表達他等著用大屋子開會的著急心情:
“隻爭朝夕,一萬年太久啦。”
杜邦叫杜文朋放心,他不會讓主任等那麼長時間的。
杜文朋拍拍杜邦的肩膀,笑笑說:“我知道,你比我更著急。”
杜邦感慨萬端地說:“都急呀!”
依著杜邦著急的心情,他馬上就要發起第二輪競賽,把磨口砸大,多吃礦石。可惜金瓜山上打下來的礦石,經過了第一輪競賽,隻夠維持正常生產了。杜文朋突然趕來,傳達新下的中央文件,打斷了杜炳成的戰鬥部署,兩派大戰沒有打起來。杜炳成吃著油蒸的鹹菜,即便還能煥發出戰鬥激情,用不著老康保反對,杜邦也會製止他。開會的大屋子等料建築,顯然不是打仗的時候。同樣的中央文件,自然也下到了南鄉。蘇修社會帝國主義發射火箭到西昌,全民參戰,於大軍讓東頂的淘金人也持了棍棒上陣,準備迎擊可能會來的俄羅斯女特務。傳達中央文件,他不讓東頂人去聽,他自然不想讓東頂人武裝起來,有勢力跟南鄉人對陣,他定然深懷了敵意,還想進攻,“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他就是缺了一副眼鏡,沒有法寶罷了。不過,於大軍祭起的法術,仍然讓下台的黨支部書記膽戰心驚。杜邦已經被打倒了一回,他剛想“結合進去”,於大軍又要把他打倒,他可真的需要杜炳成這樣死硬的“保皇派”保他。如果真的能抓了革命,又促了生產,他倒希望杜炳成大眼一瞪,在前麵迎戰,後方的淘金流板嘩啦啦流水,產金不斷,把開會的大屋子早早建起來。已經過去的革命曆程證明,這是不可能的。在東頂集上大興“辯理”的時候,莊稼地裏的野草,就在杜炳成跟人鬥嘴的時間裏生長,野草就是草,沒有異議。要是杜文朋不及時趕到,傳達中央文件,單單為了自己的安全,杜邦也不會阻止杜炳成,扯起一杆大旗跟南鄉人戰鬥。杜文朋傳達完中央文件,離開了南鄉,杜邦就改變主意了。他主張讓步,要大聯合,不要搞派性鬥爭,他安撫大家說:
“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
杜炳成不管杜邦說的話來自哪裏,大眼一瞪就辯:“照你這麼說,沒有黑白啦?”
老康保也不同意杜邦的話。老康保擁護不打仗,可是他反對利害也不衝突。他拿起一個餅子問杜邦,就是這一個餅子,兩個人都餓了,你吃了我不吃,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