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南鄉和北鄉(1 / 3)

下台的黨支部書記杜邦最初南下,隻帶了老鼓手朱金鬥和秀才杜炳成兩個人。他們不帶鑼鼓,老鼓手朱金鬥不握鼓槌,指揮不了打鑼的杜邦,他就得聽杜邦指派。演《江姐》的時候,特務頭子上場,本來是紙老虎,朱金鬥鼓槌一舉,杜邦也得給他一鑼,虛張聲勢。秀才杜炳成從來不打鑼鼓,善於保密,正好適合跟隨杜邦探寶。他們三個人在金瓜山上轉悠,揀石頭敲敲打打,不要南鄉人陪同。種瓜老頭三千多年以前摔碎寶瓜,鑽進了大山的肚子裏確鑿無疑,寶瓜在哪塊石頭上摔碎了,卻沒有留下記號。“上有丹砂,下有黃金”的古老經驗並不是十分好用。地下的金子多了,熱氣上蒸,會把山石熏紅,可是有“丹砂”的地方並不一定就有金子。距離三河二百裏,臨海處有一丹崖,那裏就不出黃金,而出神仙。神仙有八個,七男一女,不尚淫樂,喜遊山水。老百姓在崖上築一仙閣,供他們玩夠了過海。反過來,沒有“丹砂”的地方,有時候倒出金子,打鑼山金礦開采了兩千年,山底下的礦洞差不多挖到了大海,伸向四麵八方,地麵上卻隻有一個小山頭是紅的。金瓜山要出金子,注定了要淘金人在沒有紅色的地域摸索,跟“九大”以後越來越紅的江山不一樣,因為一個寶瓜再大,摔碎了也燒不紅一座大山。

杜邦他們分頭尋找,集體探討。比大海撈針更難。大海再深,也有個石頭底,一根針躺在那裏閃閃發光,能用眼睛看見。大山裏找金子,害愁的就是鑽不透沒有底的大山。即便能像在海水裏紮猛子那樣,鑽進大山的肚子裏,也沒有一雙眼睛能看見金子。金子或許比針亮,可是它藏在石頭裏,不像南鄉女人曬草那樣,露給人看。杜邦他們碾碎石頭,用水淘了看。他們用南鄉人燒製的泥碗淘洗。淘金人全部到齊以後,杜炳成從家裏帶來花生油蒸鹹菜,用的也是這種泥碗。泥碗透氣,好蒸鹹菜,淘金也比瓷碗好用,不光滑的碗底更容易抓住毛金。他們把從不同地點揀來的或許會藏了金子的石頭集中到一處,三個人圍成一團,碾碎了淘洗,沒有人在旁邊偷看,他們也好好圍住,嚴守機密。他們當然不是要把出金子的消息秘藏起來。金瓜山底下有金子誰都知道,他們想藏也藏不住。再說啦,金瓜山本是南鄉的疆域,他們找到金子,想叫南鄉人看不見金子閃光,他們自己蓋起個大屋子,坐在裏麵開會,也不可能。他們要守住的隻是技術,找金子的技術和淘金的技術,全都守住。

金子其實像粉絲一樣,像賈寶玉發明的女兒一樣,也是“水裏來水裏去”。最寶貴的東西大概都是水性。水做的女兒本性是“漂”,金子的性質卻在“沉”。水麵漂走的是女兒,水底沉下的是金子。你要是認為女兒比金子輕浮就錯了,“九大”召開的消息傳開的那一天,投井的小秋雲許久都沒有浮上來。下台的黨支部書記杜邦那時候正在打鑼,鏜鏜鑼聲像碎金子撒遍天下,不可收拾。如果不是需要一個大屋子開會,金瓜山底下的金子還要沉睡一千年,鑼鼓喧天,也吵不醒它。激情充沛的鑼鼓手一摸到金子,就冷靜下來,連喘氣都怕吹跑了金子。他們在泥碗底下看見金子的那一刻,倒沒有想到要掩飾他們的狂喜,連從來不打鑼鼓的秀才杜炳成,也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張口念出一句詩:

“真的是,四海翻騰雲水怒。”

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還會發火。

支上大磨和流板,投入生產,他們就變得小心翼翼了。大磨用機器帶動,不用女工抱了磨棍推大磨,咕隆隆石頭磨石頭的聲音有了時代的動力,比古老的大磨聲音響,不便保密,他們公開展示。南鄉人好奇,誰都可以參觀把石頭砸成小石子,把石子磨成石粉漿的整個過程,像東頂來的淘金人,可以隨便看南鄉人的女人光了上身曬草。拉流的技術,他們也不保留,南鄉派進工房子的道善和於大軍,就跟他們學會了拉流,坐到流板頂的小板凳上,做了拉流工。後來,還增派了小媳婦香英,也坐到了流板頂的小板凳上。開動機器大磨的那一天,好像演一場大戲,南鄉人擠滿了工房子,隻留了狹窄的空間,能容得下杜邦走動,以便指導。遲到的人就擠到門口,趴在窗戶上。南鄉人晚開化的文明頭腦也已經想到了,兩塊大石頭扣在一起轉圈,會把小石頭磨成細粉,可是眼看著細粉變成粉漿,沿著磨邊流下來,他們還是大大地吃驚了,他們萬萬想不到,淘金會像做豆腐一樣,把豆子磨成豆漿。他們不會加工粉絲,自然不明白“水裏來水裏去”的原理。把大磨上磨下來的石粉漿撮到流板頂上,開了大缸的水流,用一把扇子樣的笤帚撲擋著水流,流板上好像抖開一匹泥色的綢緞,更讓他們驚奇不已,淘金工藝原來還有像鬧著玩似的一招。南鄉人想看看金子,杜邦大大方方,把金子“叫”出來給他們看看。他調節大缸底部的水流,要大要小,他一個人掌握。他隨著時大時小的水流掃流板,腕子上用力,在流板上掃出弧形水線。他壓緊笤帚尖,在流板中間趕掃,笤帚尖底下出現黃色的一道線,像剪下的一片指甲。南鄉人張大了嘴驚歎:那麼大的磨咕隆咕隆地磨,淘出的金子,還沒有種瓜老頭摔碎的一粒瓜籽大。杜炳成把眼睛瞪大,好像要跟他們打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