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拓寬的視野
2006年8月24日,國際天文學會聯合會投票決定將冥王星降格為矮行星,這標誌著人類對太陽係的認識又更進了一步。眾所周知,之前我們都認為太陽係存在九大行星,如果在某一階段,人們將“太陽係存在九大行星”看成一個真理的話,九大行星也好,八大行星也罷,都隻能說明人類認識真理的局限性。人類永遠隻能說是認識真理發現真理,而不能說是發明真理創造真理。(人類所謂的認識到的“真理”,是有著時空局限的。維特根斯坦認為的“感知不是一個客觀的過程,影響人類感知的是我們創造的內在圖像,而不是對方所創造的外在圖像”。除非人類的認識中不存在偏見,那將成為人類恒久的追求)正是從這種意義上說,自理性時代和啟蒙運動乃至今日,許多偉大的思想家都沒有全盤否定宗教信仰和神的存在,因為那種極終的存在可以看成就是真理。康德認為上帝存在於兩大玄奧之中,即頭頂的星空和內心的法則。
幾年前,我在聯合早報的網站上看到一個有趣的帖子“天帝出華夏定”,也許作者的意思隻是說中國人需要信仰,但用這樣的一個標題,的確是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細細一想,中國人雖然沒有一個能統領精神世界的宗教,但並不等於說中國人就沒有信仰。中世紀的歐洲,基督教的地位牢不可破,當時的中國無疑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在那個漫長的一千年裏,整個歐洲幾乎沒有獨立的學術和文化,而處在基督教和天主教思想的籠罩之下。一直到十一世紀,歐洲的學術群體還小得可憐。到了1233年的時候,教皇格列高利九世建立起宗教裁判所,追求真理的人們還噤若寒蟬,一旦越雷池一步,就會受到宗教裁判所的嚴厲打擊。1660年,布魯諾因為捍衛“日心說”,而被羅馬天主教宗教裁判所處以火刑。還要等到大概過了三百多年後,梵蒂崗才承認那項裁判是不夠寬容的。笛卡爾說過“罪惡的行為經常比道德的行為在今生給人們帶來的好處多得多,這樣一來,如果不是害怕上帝的懲罰和向往來世的報償而在行為上有所克製的話,就很少有人願意行善而不願意作惡的”。董仲舒在一千多年前就提出了“天人感應”的說法,認為人的行為與神靈的反應有著某種內在的聯係。從而對專製統治者的行為起到了一定的製衡作用。我覺得篤信上帝與“天人感應”有著殊途同歸之妙,都反映了人類的理性訴求。中國人有自己的價值體係,儒家文明所持有的是一種獨特的理性思維。它是有容乃大的,於是外來宗教得以在中國發揚光大,最後儒釋道三教合一。中國人所信仰的是自己在漫長的三千年裏所形成的那一套價值體係。當然用現在的眼光去看,那裏麵布滿了塵埃,然而拭去塵埃,依然可以發現,那裏麵原來是可以光亮如新的。中國人的信仰更多的具有世俗的味道。
眾所周知,人之區別於其他動物,是因為人是一種理性的動物。但是當我們回首人類的過去、審視當今社會、瞻望人類的未來,就會有某種刻骨銘心的感受:那就是從知識的層麵講,人類永遠都屬於一種穴居的動物。如果這句話能夠廣而告之的話,一定會受到廣泛的抨擊,那是出於人的尊嚴和對自身努力的嘉許必然。人類很久以前就不甘忝在茹毛飲血的物種之列了,人類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和鞏固著地球主宰的地位。理性思想乃至極端的理性主義在當今世界得到了很好的印證,代表著理性思想的西方世界已經在地球上獲得了四五百年的主導地位。最近,據報道說中國某地的一個法院,在庭審過程中還采用了軟件程序量刑,據說這樣將更有利於司法公正。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一書中,將明朝的沒落歸結於上層統治集團的不合作所導致的怠惰,和國家不能實現數目字管理。這隻是根據當時的情勢所做出的一種分析。最後中國的封建社會還要在曆史的長河中漫遊三百餘年。美國人明恩溥在《中國人的素質》一書裏,就認為中國人漠視時間和漠視精確。印度傳統文化中說到編年的時候,動不動就是幾千年幾萬年,就像中國的“三、六、九”往往是虛指的數目字。一種宗教的誕生,也可能有地理位置的肇因,如佛教誕生於炎熱的南亞,是一種講求恬靜的宗教,正所謂心靜自然涼。獨特的地理位置也會影響人類的思維,影響了最終所形成的政治哲學。到了一定的曆史時期,獨特的思維定勢會拖累整個社會的發展。所以許多人都認識到中華民族近百年來的曆史,都脫離不了外來文明的影響。當我們思考明朝的墮落的時候,還會想到國家的數目字管理,並不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後來的計劃經濟也可以看成是在治理國家的過程中要實現高度的數目字管理,實踐證明了是行不通的。人類社會畢竟是一個有機體,埃德蒙·伯克稱之為“有機社會”,有許多因素是計劃不了的。
蒙田認為人類的知識太不可靠了,沒有兩個人在同一件事情上有完全相同的意見。蒙田在他的書房的柱子上寫上“一切的確定就是那麼不確定”。弗朗西斯·培根認為人類需要打破四種妨礙理性發展的假想,即“種族幻象”、“洞穴幻想”、“市場幻象”、“劇場幻象”。總的說來,除了上帝是“全能全知”的以外,任何人的知識結構都難免有失偏頗。正是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人,即使是一個總在努力著的人,在知識的世界裏,都擺脫不了穴居的命運。難怪連偉人也會說自己隻是幸運能站在巨人的臂膀上才取得了一點點成就。人的可貴除了要為自己在求知的世界裏,獲取一個更大的洞穴之外,還要像蘇格拉底一樣認識到自己的全部智慧就在於知道自己的無知。
梭羅的棚屋
有一年我花了很長時間讀梭羅的《瓦爾登湖》,並在網上搜索相關的內容。那本書自然也就成了我在那一年裏印象最深的書。詩人葦岸也說過《瓦爾登湖》是他在某一年裏讀過的最好的書。據說海子去山海關臥軌時,隨身攜帶的四本書之一就是《瓦爾登湖》。我跟一個遠方的朋友交流,他發來郵件告訴我,梭羅可是個身後很熱鬧的人物,當然他所指的熱鬧都是某些人浮淺著折騰出來的,熱鬧的並不是梭羅本身。
在網上,還真的查到了梭羅隱居地的許多圖片,其中就有一座棚屋,位於林木掩映之下,據說就是梭羅隱居時的樣子,相信隻是後人仿製,不是梭羅所建。棚屋很樸素,一如梭羅的文字,從這個角度來看,後人對梭羅的曲解實在隻是出於他們的自由——曲解的自由。梭羅畢生的事跡:包括他支持黑人爭取解放的鬥爭,本來有條件做個成功生意人但都被他放棄了。就生存而言梭羅有著赤裸裸的自信,他所思考的問題是,人的生活原來可以簡單到什麼程度,而人應該從物質奴隸的角色中解放出來,去思考一些對生命來說有意義的問題。思想——也總是成為哲人的快樂源泉。但是時到今日,還有很多人認為梭羅是個虛偽的學者,那出自心靈的思索是在作秀。隻要稍加思忖,也就覺得梭羅實在沒有必要選擇用生存體驗的方式作秀。可能有人想,如果你是真心愛上了瓦爾登湖的隱居,大有不必兩年後再回到人類文明的世界。這好比是說科學家的研究成果,大大不必公之於眾,從而讓思想抑或有益於人的東西永遠秘而不宣。
也許有人會對梭羅對人類文明持有的批判態度表示反感,作為現在意義的人當然不可能再回到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但是閉上眼睛想一想現代文明表現出來的種種弊病、物欲和浮躁交熾正不知將人類帶向何方,不由得與一百多年前的梭羅深有同感。
記住未來
讀過《一個鄉黨委書記的心裏話》,心裏像灌了鉛般的沉重。感到這個世界在無比曼妙的紗帳裏麵,卻掩蓋著多少殘酷的現實。李昌平有勇氣對總理說:現在的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這種勇氣是讓人由衷欽佩的,但令人遺憾的是,這樣的大實話偏偏由一個鄉黨委書記去說,而像他那樣的基層幹部在中國還有數以萬計,比他大的“公仆”還會有數以萬計,不知道他們日理萬機到了什麼樣的地步,以至於大音稀聲說不出一句“農民真苦”之類的話。其實李昌平揭了謎底,敢於講真話就是“政治上不成熟”,所以為了表現自己政治上的成熟,避禍趨利當然是很容易學會的。這樣的結果隻能讓農民更苦,在諱莫如深的淵藪裏苦難瓜熟蒂落的後果,隻能將我們引以為至寶的土地發黴,不適人居。這個時代的確是比那些黑暗的年月好多了,譬如說在“大躍進”的時候,安徽鳳陽的許多鄉村,哀殍遍野人死了沒有活人收屍,一個三四萬人的鄉竟至於死人過半,那是個什麼概念?也就是說“大躍進”的實質是許多人躍不過大饑餓的關口,成了政治試驗的犧牲品。現在比那時好的一個方麵就是,在農村長期過得不好,最差還可以當盲流,雖然誠惶誠恐還可暫無口腹之憂。在這個世上,生命才是第一位的,達成了這樣的共識,人們一般來說即便憤懣和腹誹,也還能寄希望於未來,這個社會唯有進步,在時代的隧道裏,陽光總會不絕如縷不屈不撓地向我們揮手。這種憧憬的心情是悲壯的,像是為了愛情而選擇執劍決鬥。
但是中國人的生活大抵是悲壯的,要麼在政治生活中的表現象唐·吉訶德,要麼像驢子拉石磨,來來回回地劃圈圈。譬如說聯合國的人權宣言上就申明了,人人生而自由——這樣的話盧梭也早就說過,但一直到了孫誌剛為了人權獻出生命的代價之前,暫住證製度還搞得人們在自由遷徙時畏首畏尾,作為國家的主人還常常有身份的困擾。再隨便問問身邊的人們,雖然成年的公民都有選舉權,真正參加過選舉的還不是多數,這當然會產生對某些人行使權力的合法性的疑問,其權力從哪裏來?
生活的無奈,如汪丁丁所說的,就是在夢想與現實之間永遠的徘徊。這些年來,重新開啟啟蒙運動的呼聲在有真知灼見的知識分子之間不絕於耳,真正的知識分子的標誌也就是自由的人格獨立之精神,如果隻以讀很多書去衡量便隻能稱為“書蠹”。譬如說培養國民之人格,意識形態中普世價值的再認識,對中國這塊土地都是有意義的,即使他們不再是新鳳聲,真正寶貴的思想是不必作為一種噱頭,卷進流行文化的怪圈的。從自由民主這個角度上說,我們充其量還隻處在幼年,到真正的成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且這一路上還會出現波折和實質上不合時宜的障礙。因為在我看來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的出現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那也是無數革命先烈引以為犧牲的動力之源,如果說他們的犧牲隻是給了子孫後代做奴隸尋找好的主人,那絕對是反動的話。所以說他們以不自由的代價去換取子孫的自由,才是他們無私奉獻的偉大所在。
我有幸看見過農村集體勞動的壯觀場麵,如果說物質的匱乏是不錯的話。我也經曆過一台小小黑白電視機就吊著全村乃至幾個村子鄉親們的胃口的年代,現在想起來,大概不會有多少人再留戀那個年代了。因為世人生活的動力無不是為了物質和精神不貧瘠而備的。這個世界令人覺得饒有興趣的是,總在沒有懸念的埋葬那些可歌可泣不堪回首的歲月,以悲慘的曆史為鑒。同時也會用理性的眼光去打量未來。
很少有人會稍作停駐,思忖一下我們這一代人的未來,因為我們還不至於有時間去好好地想一想生命的真諦,仿佛生命是意識流的,一切順其自然。我們這一代人首先是置身在物欲的漩渦裏,搖搖晃晃間隻是滿目的五光十色的錯覺。這未必是好的生活狀態,但還算得上一種次好的狀態,有點類似美國早年的墾荒人。如果說我們這一代人,還是作為邁向幸福的過渡的一代,那無疑是我們這一代的幸福。理想的指望是,這塊苦難的土地不再有太多美妙而有毒的蠱惑,所有的人都能真實地認識到自己的價值和力量,政治家不能隨便動槍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