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天,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開放(2 / 3)

哥哥自住進醫院以來,病情迅速惡化。疼痛伴隨著生命的每時每刻。開始時每天打三次杜冷丁,後來逐漸縮短時間,每兩小時就得打一次,否則疼得就受不了。近一周以來哥哥已經不能自主進食了,全靠注射營養液和吸氧維持生命。東西進到胃裏馬上就從胃管裏流出來,胃裏一點食物都存不住了,也不能消化食物,所以胃管得一直插著。胃管、心髒監護、點滴、氧氣管……哥哥渾身插滿了管子,我看著心裏就難受。看著生機勃勃的哥哥變成這樣,我每次去都是煎熬。哥哥開始說胡話,胡言亂語,說一些沒人能聽得懂的語言。一陣清醒一陣糊塗,我知道哥哥是要走了,我們沒法留住哥哥,但我留住了疼痛,針紮一樣疼。我的一奶同胞的哥哥,我的榜樣,就要走了!從此天各一方,永無見麵之日,隻能靠思念維持著我們的親情,靠回憶留住我們的永遠。

2013年5月14日14時02分,盡管我們采取了各種辦法,還是沒能留住哥哥。哥哥走了!在這個生機盎然的季節裏,在這個一切生命都蓬勃生長的季節裏,哥哥結束了人生之旅,去往一個未知的世界。

其實哥哥很注意養生,身體一直保養得很好,沒有什麼大毛病,隻是血壓稍稍有些高,控製得很好。侄子還是大夫,經常給哥哥做些檢查,也沒發現有什麼病。怎麼就突然得了這種不治之症呢?媽媽去世時我還小,父親去世時我在外邊,我以為我躲過了兩次疼痛。然而,弟弟的去世讓我痛徹心底,哥哥的離去讓我再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疼痛,而且這疼痛會像浪湧一樣,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隨時都會襲來。我知道生命脆弱得有限,人都會死,誰也無法躲開親人離去的痛苦。但是,哥哥、弟弟就是我身邊的人,是我自小朝夕相處的親人,我們是一奶同胞,我們的生命相連,我們的神經相通,所以這種疼是無法用語言說出的。

窗外,春風無處不在,生命無處不在。然而,哥哥的生命卻在這個春天裏走到了盡頭。從此,我和哥哥隻能靠一個叫做“回憶”的東西把我們聯係在一起,靠回憶連接天堂到人間的距離,縮短現實和幻想的距離。而親情這根紐帶永遠也不會斷,它會成為我們生命裏無法剔除的元素,組成我們生生不息的生命河流,組成家族榮譽的光環,照耀子孫們永不停息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前,永無止境,永無盡頭。也許這就是生命的輪回,也許這就是生命存在的理由。

月圓月缺,此消彼長,一歲一枯,我們無法把握生命的長度,但是我們可以拓寬生命的寬度。享受生活,享受生命帶給我們的一切,包括希望、失望、痛苦、快樂、甜蜜等等,直到生命的終點。

在這個特殊的春天裏,在這個生命瘋長的季節裏,哥哥的生命停止了生長。但是,我讓哥哥駐進了我的回憶裏,駐進了我永遠無法忘懷的時間裏,哥哥在那裏生長、開花、結果,直到我的生命結束,我們開始另一個生命的輪回。

低語

閑暇時我總是在問自己:一個家族中和文學毫無瓜葛的人,為什麼喜歡上了文學且把它當做一生的追求呢?在深夜裏,在失眠的時候,這個問題總是縈繞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按理說無論如何我都應該與文學無緣。我家祖宗八代都是農民,用我父親的話說:鬥大的字不識一筐。我出生在農村,50年代的農村為你打開世界的方式是耕田種地、養豬喂雞,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壟溝裏刨食吃。到了我這輩,父親發誓讓我們兄弟幾個都上了學。然而我上學時正是文化大革命,學工、學農、學軍,就是不學習文化知識。數理化還好,多少還學過一些。曆史、地理課根本就沒有開過。而課外書就更不要說了,在農村找到一張帶字的紙都很困難,更不要說什麼像樣的書了。高中畢業後回鄉參加生產勞動就更與書無緣了。我們那個縣是全國農業學大寨先進縣,農閑時不是修梯田就是修水庫,一天下來累得半死,哪裏還有閑心看書?通過中學畢業後這幾年的勞動鍛煉,我在“廣闊的天地”中已經完成了從一個學生到一個純粹農民的轉變。從春種到秋收,從扶犁點種、秋收打場,沒有什麼能難倒我了。我就是眾多的社員中的一員了。開“葷”玩笑,廝打摔跤,和大嫂們動手動腳,和車老板們“哨”(順口溜式的帶有黃色的罵人話)也一套一套的。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忍耐、吃苦、受累。

1977年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高考製度的恢複為我們那一代人提供了一次集體飛躍的機會。好在我上學時學習成績很好,為文革結束後的第一次高考奠定了基礎:我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農業院校,專業是畜牧獸醫。雖然不是很理想,但是能離開農村,離開讓你脫皮掉肉的生活,也是一件高興的事兒了。

正是上學這幾年給了我接觸文學的機會。我所上的那所學校是建國初期創辦的學校,學校積累了一些中外古典文學名著。那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觸文學書籍,而那時我已經25周歲了。一個已經快結束青年時期而即將邁入中年門檻的人還有什麼文學創作前途呢?然而,文學的那種神秘的力量吸引著我,那些由文字構築的精神世界讓我著迷,因此我自不量力地拿起了筆,人模狗樣地開始了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