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天,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開放(3 / 3)

我寫作的另一個原因是我自幼喪母,家境貧寒,形成了自卑、懦弱、內向的性格,不願說話,不願與人交流。正像我的詩歌《說給母親獨自傾聽》中寫的那樣:“膽小懦弱憂鬱……/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沒有母親孩子的性格//但是在你缺席的情況下/為我鑄成了一生的卑微……”然而,每個人都有很多話要說,內心都有傾訴的願望,既然嘴上無法表達,總要有一個出口,因此學會了寫作,用筆和紙交流,用文字傾訴。在寂靜的深夜,在無人的時候,獨自一個人享受文字帶來的愉悅。正如人體缺什麼營養就要補什麼一樣,我的內斂、枯燥無味的現實生活需要文學的撫慰。實質上,書寫是我的另一種生活,另一種人生的體驗。我小時候性格內向,少言寡語,對世界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我期望文學會讓我變得強大起來,至少讓我的內心變得強大一些。然而,我錯了。在強大堅硬的世界麵前,我常常顯得如螞蟻一樣弱小,甚至不堪一擊。我寫作,實際上是內心一種理想生活狀態的延續,一種幻想的延續。現在我對我生活的這個世界仍舊充滿了恐懼。我寫作隻是意識到了一種比哲學更好的表達自我的方式。文學的模糊與多義,混沌與裂變,這些在哲學中絕不被允許的品性,正是與作家的內心共振的另一個音源。我向世界傾訴,向黑夜傾訴,依次排遣我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其次,文學是我釋放真實、釋放自由的最好方式。我隻想在語言的庇護下,讓靈魂站得更高,讓血液和肌膚的氣息向著生活的最高處彌散。我堅信,我枯燥的生活也會因此獲得一種優美的飛翔。我總是把文字當作自己的翅膀,這些憂傷的、歡快的翅膀帶著我穿越無限的時間和空間,無遮無攔,無拘無束,飛翔在心靈的高處。我喜歡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安靜地看書寫作以及胡思亂想。我深深地沉浸在我的作品裏,向這個世界描述著我所理解的另一個世界。文學裏麵有一種靜,它可以把你和這個喧囂的世界隔絕開來。我們所居住的環境,有著太多的人聲和嘈雜。我經常渴望著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幽靜世界:一個向陽的山坡,一片田園,幾隻雞鴨,三五匹牛馬,與世隔絕地生活,寫著與世隔絕的文章。但我一直隻能在嘈雜中寫著自己寂靜的生活。

我早就知道文學不能改變什麼,但文學確確實實改變了我的生活。這麼多年,因為寫作我的生活改變了,不是變好了,也不是變糟了。但我的生活確實發生了改變。當然不寫作也會改變,但我不知道會改變成什麼樣子。這個世界上不寫作的人照樣會活得很好,但我不寫作會活得比現在好嗎?

我經常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裏,陶醉在一首詩或者一篇文章裏。然後坐在黑暗裏,等待下一首詩或者下一篇文章。我希望在等待中老去或者死去,那是多麼幸福的結局啊!我在每一個清晨或者日出的時候醒來,然後避開強大而喧囂的白天,在另一個黑夜裏等待。“我在我的夜晚/用語言裝飾無奈/所有的黑和所有的靜/所有的荒涼和所有的空曠/都在我的額頭遊走/而我在夜的枝頭戰栗。”(選自我的詩歌《黑夜》)

無論如何,文學還是給了我內心的力量,給了我飛翔的感覺,但它卻沒有讓我變得強大。在現實世界麵前我越發顯得手足無措。然而文學依舊讓我陶醉,讓我愛不釋手。就像我曾經說過的那樣:因為文學我們失去很多,如果沒有文學,我們會失去更多。

今天我依舊相信文字的力量,它能幫助我記錄下生活的點滴,記錄下我的思考和心路曆程,雖然它也讓我止不住地疼痛、感傷、甚至悲觀。我看見我的內心仿佛被時光的流水嘩嘩地衝洗過,寒冷,脆弱,而又渴望溫暖的新生。在我看來,工作是為了生活,而寫作是為了更美好地生活,當工作疲憊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塊清靜的可以安放自己心靈的地方,沒有對或錯,沒有聽眾也沒有喧鬧,隻有自己傾聽自己。但是,不論如何,文學依舊是我最神聖的選擇,對她我充滿了敬畏。不論別人怎樣嘲笑我,至今我仍然固執地認為,文學是一盞掛在村口的燈,在漆黑的夜晚照亮我們回家的路,溫暖我們的心靈。

“假如在漫長道路的終點回過頭來看一下我們的出發點,我們也許會難以斷定究竟是否達到了目的。”當我寫到這裏的時候,也發生了和德國哲學家卡西爾同樣的疑問:我達到了預期目的了嗎?這疑問將折磨我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