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長很滿意。沙導演做事實在,為人也熱情,電視連續劇說幹就幹了,而且幹得正是時候。這部電視劇不管拍得如何,隻要月內能拍就好,市委宣傳部同意沙導演拍這部為他評功擺好的片子,那些不負責任的傳言就不攻自破了。隻是不清楚沙導演這劇本寫得如何了。
沙導演似乎看出了行長的心事,又說:
“噢,對了,咱那個電視劇的劇本我已寫出來了,回頭就拿給你看,看到第二集我就得叫你感動得掉眼淚!”
行長笑道:
“哦?能讓我掉眼淚?我要是不掉眼淚呢?”
沙導演手一揮:
“不掉眼淚你別給錢!不是吹的,我老沙最拿手的就是寫改革戲,導改革戲,再說,有行長你的事跡,就是不進行藝術加工也很感人了,眯眯看完劇本就哭了。”
沙導演的新太太眯眯在一旁證實道:
“我都哭兩次了,一次是看到第二集,一次是看到第四集。”
沙導演很得意:
“看看,不錯吧?!當然嘍,行長,你也別聽我瞎吹,看完劇本你自己評價吧!”
沙導演和他的眯眯太太走了。行長按響了303室自家的門鈴,夫人和小孫女一起來開門。
行長滿麵紅光走進門,進門就看到電視畫麵上的莫斯科街頭景象,街頭上有軍人,有坦克,還有許多吵吵鬧鬧的人群。電視播音員不動聲色地報道著:莫斯科已實行宵禁;緊急狀態委員會發言人警告俄羅斯總統葉利欽……
行長馬上想到,他要不要警告一下慫恿下麵寫告狀信的白副行長呢?警告意味著攤牌,這時候和白金明攤牌,究竟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黨委書記老孫會站在哪邊?還有晚上馬上就要開始的談話,組織部錢部長到他家談是啥意思?是想顯示點官樣的人情味,還是真想給他透點什麼口風?錢部長和他是校友,往日的關係也不錯,沒準會在這時候拉他一把的……
行長想得很累,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了。一坐下,孫女瑩瑩就爬到行長身後的沙發背上,用紅頭繩給行長紮小辮。行長不願紮著小辮迎候錢部長,一反常態地推開了孫女。孫女不依,說爺爺壞,揚言要槍斃爺爺,行長怕挨槍斃,隻好讓孫女紮。
夫人端來一杯濃茶,放在行長麵前的長茶幾上,行長是想喝的,嘴卻不方便——花白的腦袋完全控製在孫女的小手上。行長隻得捏著茶杯蓋撥弄浮在水麵上的茶葉。夫人對行長的窘境不予幹涉,隻在一旁笑……
行長本來叫周國珍,光聽名字人家總會弄錯他的性別。行長那時還年輕,年輕人都有那麼點火氣,他一氣之下就把那“珍”字改做“鎮”字,叫周國鎮了。夫人也姓周,叫周啟玉,是行長做團支書時認識的。認識後兩人就相互來往了,就結婚了,就生下了一雙兒女,不冷不熱地過了這大半輩子。
回首人生,周國鎮總有無限感慨,他老是有一種被人偷竊的感覺。這感覺在他41歲那年達到了一個高潮。那年秋天他突然發現,這個偷竊者是自己夫人周啟玉,這個內向而充滿理性的女人原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好,她以家庭的名義竊奪了他多彩的生活。這一發現使周國鎮生出了正義的勇氣,於是乎,周國鎮和一個小他13歲的女人纏綿起來。結果是不幸的,夫人周啟玉在他和那女人最忘情的時刻突然出現在麵前,害得他從此之後在夫人麵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夫人是聰明的,這樁風流韻事從未向單位告發,也從未和任何外人提起過,這才使他後來得以進步,得以當上一行之長。自然,他也接受了教訓,隻把過剩的精力用在工作上,討領導,也討夫人的歡喜,就是心裏很想,也再沒敢和哪個女人纏綿過。
然而,被偷竊的感覺卻總也甩不脫,以前認定偷竊者是夫人,這兩年則把副行長白金明看作偷竊者。白金明原是他調來的,後來又是他一手提起來的,提起來後,這小子居然想偷他的權,真是不講良心!在周國鎮看來,白金明完全沒必要這麼急吼吼的,他還年輕,還可以等兩年,不該這麼無情地偷走一個老人最後那點可憐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