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繼誌見那人麵貌生得薄削,不是個善良之輩,早已勃然大怒;又聽他的聲口十分橫蠻,哪裏忍耐得住?大喝道:“王法所管的地方,何得任爾橫行?好好將人交還,饒爾不死。你要牙縫裏迸個不字,管教你眼前流血!”
那人大吼道:“真正反了!你這小小孺子,是個甚麼人,敢來問我!”喝叫家人,“與我打這狂妄小子!”陳繼誌不等眾人動手,早即跳下馬來,叫從人牽去,揮起雙拳,把眾家奴打得落花流水,四下逃跑。騎馬那人,見勢不好,正想跑開,陳繼誌搶上前去,捉住他一隻腳,用力一扯,喝聲下來,那人便從馬上橫滾而下。陳繼誌拳打腳踢,打得那人哀告饒命。此時行路之人,圍看的卻也不少。有認得那人的,說道:“今日也有吃虧的時候,平時的威風哪裏去了?”陳繼誌見那人已是眉青目腫,方放了手,指著罵道:“暫且饒爾的狗命,下次再要遇著,休想得活!”去到彩輿前,叫從人扶著,照原路轉回,自己上了馬押著,交與老漢。老漢見了,伏在地下,磕頭不止。老頭兒正要申訴苦情,陳繼誌道:“不用說了,你把你女兒帶回去罷。”老頭兒已經向從人問了陳繼誌的家世,知道是位公子,口稱公子道:“公子去了,那賊再來,老漢父女性命休矣!”陳繼誌一想不錯,問道:“你家還有些甚麼人?離此多遠?”老頭兒道:“老漢本是楚國人,投親不遇,流寓在此,隻有父女兩個,往處就在前麵。請公子到草舍略坐片時,點茶相奉,聊表寸心。”陳繼誌道:“那可不必。即是家無別人,何妨到我府中去住、也免那賊來耨惱。”老頭兒道:“好是極好,隻是怎好到府噪亂?”陳繼誌發躁道:“不要這樣羅羅蘇蘇。願意去,我就叫從人隨你去收拾;不願去,我不強你。”
老頭兒連聲道願去。陳繼誌便叫從人同去,自己立馬等候。老頭兒走至彩輿前,對女兒道:“女兒就在這裏,等我去收拾好就來。”女兒應了一聲,老頭兒同著從人,急急去了。陳繼誌立在那裏,遠遠見著那班人蹌蹌跌跌,把那人扶上馬去了。還有兩個人立在那裏,望著不走。約有一個時辰,老頭兒掮了兩個包袱來了,一同轉身。陳繼誌也不射獵了,走到廝打的地方,那兩個人也飛奔跑去。
一直進城,到了府中,陳繼誌先進去對母親說明。韓夫人甚喜,問道:“這老頭兒叫甚麼名字?”陳繼誌呆了半晌,方道:“兒還不曾問他。”韓夫人道:“你總這樣粗心浮氣,如何是好?快把他們招呼進來!”陳繼誌應了,轉過身,笑道:“真是湖塗!打了一陣,連兩麵的姓名都不曉得,實實胡鬧!”來到中廳,叫老頭兒同他女兒進去。
陳繼誌此時才把那女子看出,年紀二十餘歲,生得容顏嬌媚,舉止端莊,雖是荊釵布裙,卻是落落大方,令人可愛可敬。行過中廳,自有仆婦迎著引進。老頭兒方轉身與陳繼誌見禮。陳繼誌問:“老翁尊姓大名?”老頭兒道:“老漢姓屈名永,楚國漁灣人氏。十年前,被一個親戚橫暴不仁,逼索老漢之女為妾,告在官裏。老漢吃盡虧苦,幸遇一個好漢,路見不平,把他全家殺了,取了他三百兩銀子,給與老漢作路費,去投親眷。”陳繼誌問道:“救你這人叫甚麼名字?”屈永道:“老漢問他,他不肯說,隻記得他大指旁邊有個枝指,麵孔黑如油漆,身軀甚是雄健。”陳繼誌曾經聽過蒙傑殺人,血痕留跡之事,心中明白救的是此人了,又問道:“老翁為何又到越國來了?”
屈永道:“隻因投親不遇,楚國官司,緝捕甚緊。從前老漢有個族弟,名叫屈明:貿易來越,聽說在此立了家業咽此奔到這裏。已是九年前的話了,不料來此打聽不著,便在老漢住的地方,地名茅坪居住。老漢種些荒地,小女做些針黹度日。老漢來此是異鄉人,茅坪又是個荒僻之地,小女今年二十七歲了,無從扳親。不料三日之前,小女在門外汲水,被今天那人看見。次日便來兩個人,拿了兩卷紅緞,二十兩銀子,對老漢說,他是扈公子府中差來的,特地來替小女作媒,與扈公子作妾。老漢雖貧,也是耕讀傳家,焉肯把女兒與人作妾?又與扈家一麵不識,如何肯允?二人見老漢不允,把紅緞銀子丟在老漢家中,發話道:‘聘禮在此,不由你允不允!’氣衝衝地去了。老漢著了急,與女兒商議,躲避那廝。無奈沒一個相識的人,無路可走。不料今天那廝便帶著人來怙搶。若非公子相救,老漢父女兩命都沒有了。”說著磕頭下去。陳繼誌慌忙扶起道:“從前在漁灣救你那人,現在這裏。你願不願見他?”屈永道:“老漢父女時時歎念,焉有不願之理?煩公子叫人引老漢叩見。”陳繼誌立時叫人引屈永到蒙傑家去了。彩輿一乘,叫人拉至空地,拆散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