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類自然觀(4)(2 / 3)

因此,現代化以來的諸種人類文化行為形態中,隻有審美與藝術才集中而純粹地保留著人對待自然真正善良的經驗態度。這也就是現代生態倫理學與生態科學指向的最佳狀態:自然美,成為生態倫理學的善參見拙文《自然美:作為生態倫理學的善——對康德自然美觀念的一種現代闡釋》,載《陝西師範大學學報》1996年第1期。。

然而,審美與藝術在人類文化經驗中卻是超脫於日常功利世界之上的幻象經驗。這一特性特別為現代化曆史所定型並強化。現代化進程從原始同體的“技藝”中分離並強勁地發展出“技術”。技術作為人與自然的主-客體分離、複義單向度人化(征服)自然的主要構架,成為現代生態危機最深層矛盾的代表——這一矛盾在根本上是無法自洽解決的:現代唯技術論者常以“救治生態危機的有效工具隻能是技術”自辯,卻不願看到將技術用於保護生態的動機目的恰恰以逆轉(超越)現代性技術心態為前提。

在現代化及其現代性心性結構定型的十八世紀,藝術史家稱之為大寫的“Art”的純藝術獨立問世。藝術來到這個凱歌猛進的現代化世界,一個曆史性使命正是與技術抗衡。然而,藝術由於不能滿足利益的需要,曾長期不入現世主流。這逼使藝術長期以非現實的基點庇護人性(包括對待自然的人性)。現代藝術主要代言人之一的克利發表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名言是:“這個世界愈變得可怕(象這些日子這樣),藝術也就愈變得抽象”轉引自〔英〕赫伯特·裏德《現代繪畫簡史》,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79年第1版,第101頁。。它表明了現代性悖論境況下藝術與生活主流的疏遠與背離。

藝術背離俗世的現代處境,使自然審美及其藝術更多采取主客分離的靜觀形態,即主要依托抽象的形式美(線條、色調、形體、變化)而觀賞自然;審美內容在此闕如。這也是現代審美及其藝術的主要缺陷之一參閱拙文《關於美學的對象》第2節,載《學術月刊》1982年第10期,收入《人文學科及其現代意義》;《朱光潛實踐觀的心體:重建實踐哲學與美學的一個關節點》第3節,載《學術月刊》1997年第6期;《朱光潛:作為曆史哲學的人道主義美學》第4節,載〈浙江社會科學〉1997年第6期,等。。

在此種靜觀形式化審美局限下,審美與藝術難以轉化為生態倫理行動。

靜觀化藝術的倫理行動化,其根本目標,實質是經由藝術而使技術性生產(poeisis)向倫理性實踐(praxis)的轉化。這也是當代複興亞裏士多德主義的實踐哲學的核心目標參與Hans-Georg Gadamer、Hana Arend等人的才作。。這一轉化遠超出了狹義的藝術範疇,而呈現為技-藝更高統一方向的曆史性潮流。技術美學是這一曆史潮流的理論形態,工藝品製作與包豪斯教育則可視為其社會實踐運動。作為工藝品製作與技術美學奠基人的莫裏斯同時是社會主義思想開創人之一,這一現象又深刻地揭示出社會主義運動與藝術現代性批判精神的本質聯係本文依國際學術通例,此處與藝術精神關聯的“socialism”區別於1830年法國革命後卡貝(Cabet)秘密會社為特征的“communism”。。

莫裏斯與羅斯金發起的手工藝運動,直接針對的是工業革命對傳統技藝的自然感性的剝奪。傳統技藝性勞動是人與自然和諧的物質交換,不僅在勞動產品中,而且在整個勞動過程中,人的需要與自然物質資料自身的功能特質都保持著起碼的彼此尊重(自然物在此並未因服務於人而被撕裂或扭曲:皮革通過轉化為皮靴而展示著自己的柔韌、大理石作為宮殿的底座而表現著自己特殊的質地),此即和諧。因此,傳統技-藝同體的手工工藝勞作,貫穿著古希臘“模仿自然”的原則。然而,工業革命以利潤與商業為目標所製造的批量工業品,卻粗暴地從質料到形式都摧殘了人的自然感性直觀,而代之以與自然敵意的無生命感的機械形式與質地。手工工藝運動對工業革命機械產品醜陋性的指責,實質深層地依據著自然美的經驗。因此,現代工業設計抗衡與調整技術意向,經曆了一個從形式到內容、從產品到環境,愈益明確地指向自然美的過程。從最初的視覺形式的外在裝飾(以自然曲線矯正機械軌跡),到內在的功能美,產品不是僅以其滿足人的欲望需要而美,更內在精微地是產品實用功能與其自然質料屬性(柔韌、堅硬、光滑、彈性等等)的吻合,此即“人盡其材”與“物盡其性”。格羅皮烏斯將工件對象的手工工藝運動精神擴展向人類與自然最大中介體的建築,並經由包豪斯教育傳播,開拓出人與自然現代統一的環境設計、以及以生物為範型的有機建築觀,藝術與自然相親合的本性,乃是此一曆史進程的深層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