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類自然觀(2)(2 / 3)

康德上述論點典型地表現著啟蒙主義從神學束縛下解放出來的人文主義(humanism)熱情,它鄰近著人類主義(anthropologism)。這確是康德哲學的基調。沿此方向,人類中心主義成為當代美學的主流。其表現或是將審美對象純歸於個體主觀性“審美態度”(英美距離說、快感論、聯想論等),或是將審美歸於主體性文化心理結構(中國實踐派、蘇俄社會派)。後者雖然攻擊前者的個體主觀意識基點,並強調主體性心理結構的社會曆史客觀背景,但其實踐本體基於人類物種的生存勞作,因而並未超出人類中心主義。

但康德並非現代人類中心主義者。西方的精神信仰傳統在康德哲學中成為抵製唯我主義與人類主義(anthropologism)的重要支柱,並保護了本體論康德哲學這一方麵因馬堡學派到分析哲學的排斥而湮沒。參閱尤西林:《康德理性及其現代失落》,載《德國哲學》8,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康德哲學這一方麵的一個深刻兆象便是時隱時現的對物自體的信念(Belief),它在《判斷力批判》中特別表現為第42節(“關於對美的智性的興趣”)將自然美客體化(自然主體化)的傾向。

在第42節開始,康德針對人工美飾背離道德的文明流弊而強調:“對於自然美具有一個直接的興趣(不單具有評定它的鑒賞力)時時是一個良善靈魂的標誌。”(《判斷力批判》上卷,第143頁)他進一步展開分析:

誰人孤獨地(並且無意於把他所注意的一切說給別人聽)觀察著一朵野花,一隻鳥,一個草蟲等的美麗形體,以便去驚讚它,不願意在大自然裏缺少了它,縱使由此就會對於他有所損害,更少顯示對於他有什麼利益,這時他就是對於自然的美具有了一種直接的,並且是智性的興趣了。這就是不但自然成品的形式方麵,而且它的存在方麵也使他愉快,並不需一個感性的刺激參加在這裏麵,也不用結合著任何一個目的。在這裏值得注意的是,假使人們欺騙了他而是把假造的花(人能做得和真的一樣)插進地土裏,或把假造的雕刻的鳥雀放在樹枝上,後來他發現了這欺騙,他先前對於這些東西的興趣就消失掉了;但可能另一種興趣來替代了這個,這就是虛榮的興趣,他把他的房間用這些假花裝飾起來以炫別人的眼睛。自然是產生出那美的;這個思想必須陪伴著直觀與反省;人們對於他的直接的興趣隻建立在這上麵。

否則隻剩下一種單純的鑒賞判斷而絕無一切的興趣或隻是和間接的,即關係著社會的興趣相結合著:但後者對於道德上善的思想並不提供確實可靠的指征。

這種自然美對藝術美的優越性,盡管自然美就形式方麵來說甚至於還被藝術美超越著,仍然單獨喚起一種直接的興趣,和一切人的醇化了的和深入根底的思想形式相協和,這些人是曾把他們的道德情操陶冶過的。

(《判斷力批判》上卷,第143—144頁)

康德反複強調的對自然美的“直接的興趣”,如他已排除的,並非對自然占有的感性(亦即自然)欲望,那屬於物種人類主義(anthropologism);也不是純粹美的主體性形式感,那隻是將自然作為擬人類比的形式符號——而是對“自然本身”的喜愛與驚讚。這意味著承認並尊重自然內在的目的亦即一個客觀自在的自然主體。自然美的客體化也就是自然主體化:自然美從人類主體性形式轉向主體自然,從而獨立於人類而客體化。康德指出,這種對自然主體的尊重,是道德的表現。這可以理解為是人際道德的充溢延伸或泛化;但它又是道德感“最可靠”的表現,因而又反過來是人際道德的基石尺度、或者可以理解為是道德最純粹、最高品格的表現。從而,人對自然的倫理態度不僅對於人際道德、而且對於整個本體都具有了至關重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