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無為有為,出世人世:人文知識分子與世界
人文知識分子即使像士那樣直接參與社會政治,也與派係之爭的政治家或不堪壓迫起來造反的民眾有著微妙而深刻的區別:他是為意義世界而戰鬥的理想主義者,而不是現實政治經濟利益的代表力量。在現實鬥爭中,這一特性既是知識分子的優長又是其缺陷(如現代社會革命史上許多知識分子出身的革命家的經曆結局所一再表現出來的)這應是研究近現代革命史上一些重要人物(布哈林、陳獨秀、瞿秋白、胡風等)及相關派別鬥爭的深層依據之一。。在一個救亡的時代,一批知識分子終於結合於現實政治經濟力暈而轉化成革命家(革命家尚是人文知識分子)二軍事家或政治家,但不再是人文知識分子了。曆次革命過後,都有一批人文知識分子實在地轉化為世界的功用部分而不再返回意義世界。這無疑應當視作意義世界對世界的一種貢獻,應當視作社會進步的一種途徑。但其複雜的內涵被長期以來“知識分子脫胎換骨和工農相結合”的定論簡單化了。隻需要指出一點:斯大林掌權以後行政化了的執政革命黨所麵臨的日益嚴峻的問題之一即是,崇高無私的理想激情已今非昔比了。人文知識分子完全同化於世界事務後,世界就失去了引導自身向上的精神環節。
從人類整體看,一個健全成熟的社會為使自身不停滯腐敗和不斷發展,必須保持有一種雖與自身有關聯卻超出自身的獨立的力量。一個超出世界的意義世界正是這樣一種力量。人文知識分子的超越性源自文化亦即意義世界的人類整體性和普遍性。因此,人文知識分子不是一般涵義的社會階級或階層,他們並沒有獨立於人類整體之外的本階級或階層的特殊政治經濟利益。“無恒產而有恒心,惟士為能”。無恒產正是有恒心的保證條件。這是因為,政治經濟利益不同於文化(意義),它總是特定曆史時期的特定階級集團利益,因而是局限的。對於人文知識分子來說,以世俗競爭(包括把人文學科作為謀生立身手段的競爭)成就為事業目的的入世與有為,恰恰包含著喪失自身普遍性根基的危險。擁有權勢錢財或世俗榮譽的人不會再代表社會的良心和無蔽地追求真理。
從而,人文知識分子在深深介入世界事務為正義鬥爭時,應始終保持自己人文的境界高度。普遍地講,這就是人文知識分子與世界之間的一種距離感。一種不同化於世界、保持人類整體事業和立場的距離感。人文知識分子高層次的入世有為必須以出世無為為前提。他在世界中卻保持著出世的張力。所謂出世,並非虛無主義的單純否棄或消極的逃離,而是積極的批判,即超越:一方麵自覺地舍棄生活中無意義的部分。另一方麵,通過向世界顯示意義前景而消除世界事務自我中心化和絕對化的錯覺。這就是人文啟蒙。
五、政教合一與政教分離
政權與教化的對立統一集中地體現著人文知識分子與世界一種密切而緊張的關係。權力必然要自發地追求全麵的統治,特別是其文明階段形態的國家,更是世界中最容易冒充人類普遍性代表的事物。每一個國家都不僅需要論證自身政治經濟利益的普遍性,而且同時以精神道義的普遍代表自居。這一假象受到了19世紀以來的社會科學、特別是馬克思主義的有力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