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迄今為止,人類對意義及意義世界最普遍化的接受(信仰)在很大程度上仍舊是宗教造成的。不僅原始宗教,而且近代宗教改革和現代宗教複興(包括“普世運動”)都不同程度地保持著批判、超越世界的人類學意義把人文主義局限為文藝複興的特定涵義以與宗教水火不容,這不符合實際。例如,在教皇尤金厄斯主持下的826年全體宗教會議命令:“在主教教區以及其他有必要的地方,應對教授文法和人文學科的教師和學者的任命予以盡力的關心,因為他們身上明顯地體現著上帝的意誌。”(轉引自[英]博伊德、金合著《西方教育史》,人民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113頁)。。對於西方文化來說,古希伯來宗教超越精神和古希臘理性傳統享有同樣的母體地位。因此,不僅基督、釋伽諸先驅導師在不同方麵成為闡釋守護世界意義的模範,而且,遠離世俗權力的廣大教士階層,也成為近代知識分子特別是人文知識分子的前身。並非偶然,關於知識分子的現代研究曾一再回溯教士參閱葛蘭西:《獄中劄記》,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20—421頁。。作為階層的知識分子搖籃的學校教育,特別是近代知識分子搖籃的大學脫胎於教會的史實,與原始知識分子個體脫胎於巫師的史實同樣深刻地表明:知識分子來自一個超越性的意義世界。教士的傳教布道把人文知識分子對世界意義的闡釋功能職業化了。但這是以異化為代價換取的職業化。
3.哲學家:科學與哲學分別集中地體現著人類對世界與意義的不同把握方式。科學思維有限性對象,哲學思維無限性對象。因此,哲學本性就是超(或元:Meta)科學(Physics)的形而上學(Metaphysics)。用康德術語說,哲學家就是基於無限性意義世界向有限的科學世界“立法”(提供大前提或確立本體)的人。
近代以來高歌猛進的科學在巨大的成功感推動下越界僭越哲學的立法權,哲學大一統的古老王國的分崩離析又使哲學自身茫然失措地倒過來尾隨科學。世界像無人駕駛的車輛盲目亂撞(盡管呈現為高速的發展)。這不僅釀成了社會政治經濟危機,而且也危及科學自身。於是,與現代物理學革命同步,狄爾泰發出了有別於科學的人文學科的呼聲。這種基於現代危機重新確定哲學性質的元哲學活動,空前清晰地顯露出哲學的人文意義之根。哲學在胡塞爾那裏被歸結為人文學科,而人文學科在當代終於更明確地體現為闡釋學。哲學:闡釋世界意義的學科;哲學家,是以理性概念形式闡釋世界意義的專家。
4.藝術家:藝術家用藝術手段(感性符號)設計塑造出意義世界,使之象征地實體化,以訴諸人類感性。現代哲學追溯自身詩性本源的趨勢(如闡釋學所集中表現的)使藝術和美學幾乎成為元哲學。藝術成為宗教之外最重要最普遍化的意義世界;就其未經異化的健康純潔性而言,藝術則是人間唯一的意義淨土。
5.士:中國古代的士所典型代表的是人文知識分子這樣一種類型或功能:他們以意義世界的“天下”或“道”為己任,不隻像哲學家那樣學理地闡釋世界,也不隻像教士那樣傳教布道,而且把世界的意義進一步實踐地倫理化乃至政治化了。世界的社會政治問題原本被人文闡釋為形而上的意義本體,士反轉將意義本體又形而下為直接的社會政治尺度,這使士所體現的人文精神更為行動化。士所經常自命的社會良心或正義化身,在現實世界裏往往表現為激進的鬥爭。他們更突出地體現了人文知識分子守護世界意義的一麵。中國漢、明那些依仁蹈義、舍命不渝的黨人,西方以法國“學士兼鬥士”傳統為典範的知識分子運動(如著名的德雷菲斯事件中挺身號召的左拉,1925年群起反對摩洛哥戰爭和阿爾及利亞戰爭的法國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審判越南戰爭的“羅素法庭”,與李退溪儒士人格理想密切相關的南朝鮮大學生幹預、監察政治的群體意識,都是這種守護性的代表。擴大開來,諸如流行歌星全球性聚集為非洲災民義演募捐的高度人類性事件,也都是這種直接來自意義世界的人文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