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闡釋並守護世界意義的人:
人文知識分子的起源與使命本文寫作於1988年,時值(中國大陸)第二次全民經商高潮,為回答周圍青年朋友痛苦而作,曾以手稿形式流傳。一、知識分子現代涵義:問題與方法
本世紀60年代末,幾乎與西歐學潮及新技術革命同步,東西方興起了知識分子問題討論。80年代初開始,中國知識分子以對政治磨難與眼下商品經濟進逼的雙重反思為起點,也彙入了這一思潮。
這場討論的現代標誌之一是,依照腦力(知識)性判別知識分子的傳統標準受到了嚴重挑戰。現代科技空前滲透社會的結果,一方麵使傳統體力勞動中的腦力因素比重愈益增大,另一方麵又通過細密分工化與係統(結構)的力量日漸抹平階層乃至個性的差異。於是,現代技術專家、國家行政官員與工匠的共性一麵凸出了。由此失落了的知識分子概念並不能借助區分理論型與操作型的原則尋得:那隻是一種量的區別,而如現代操作主義業已證明的,理論仍可還原為操作。問題在於,一切差別納入基於功利操作的客體化行為時,都具有了同一質即科學的規定性。知識分子涵義在科學範圍內已失去了昔日的深度並將不再構成重要的問題。從而,知識分子傳統功能中倫理價值等形而上學本體性的非科學(知識)部分地位突出了。知識分子涵義現代水平的思考正是沿著非實用功利的主體化方向展開的。這就是人文學科的方向:知識分子獨特的社會職能在今天格外鮮明地由人文知識分子體現出來了。但人文學科本質上並非某些學科的外在固定類聚,而是基於人文本體論的方法和立場請參看拙作:《人文學科及其現代意義》(《未定稿》1987.1)。本文所運用的有關人文學科及人文知識分子的基本原理和術語(例如“主體化”與“客體化”等)亦請參閱該文。。
因此,本文所謂人文知識分子便並非一般社會學的職業統稱(如所謂現代“智產階級”),也不是曆史範疇(如文藝複興之後的人文學者)的沿用,而毋寧是人文哲學的抽象,經由這種抽象,物理學家的愛因斯坦和薩哈羅夫就同時屬於人文知識分子,而M·韋伯所說的“無靈魂的專家”雖然其中有以傳統人文學科(如語言學)為業者,但當完全從客體化立場確定自己的旨趣時,就不在人文知識分子名下。同一個人,如馬基雅維裏,盡管以精通人文學科知識著稱,但當他僅僅把曆史看作必然並遵從性地研究權力時,就屬於政治學者;而當他政治失意後參加“奧蒂·奧列薛那列”聚會並超脫地寫作《論李維的“曆史”的前十書》時,就獲得了人文知識分子的性質。同是考據,由於意向不同,人文之士的顧、黃、王就很不同於其後的乾嘉學者……這表明,作為知識分子現代涵義的人文知識分子特性已超出了經驗科學範圍,它需要哲學地把握。
二、世界與世界的意義
本文所謂世界,指經由勞動生成的人類世界。無數相同相近或相反相差的需要驅使人類從種種角度或以種種形式把對象客體化,由此設定的種種科學規律進一步效用化為技術,技術經由操作生成世界。勞動的直接內容是謀生,其動機及所運用的規律都是片麵而有限的。世界的謀生性就是世界的局限性,其極端甚至是人對人的殘害與人對自然竭澤而漁式的掠奪。
然而,如果僅僅由本能性動機和片麵的規律利用所支配,世界就退化為單一生存形態的動物世界而失掉了人類性。人類世界質別於自然界的事實表明,作為世界本體的勞動除謀生性外還有自我超越的一麵:單一的需要趨向全麵的需要,片麵的規律性認識趨向整體的關係,手段性的價值趨向終極目的性的價值,謀生的勞動趨向體現人類自由的理想化勞動——“美的規律”的勞動。也就是說,既成的世界意味著一個更加廣大而人道的未來世界。這就是世界的意義。
意義是超越了直接功利手段價值的終極目的性評價。意義不是科學規律。後者力求客觀描述“是”什麼,並且不能不是具體局限的。意義通過超越經驗時空而達到人類整體性,但並非實在;作為聯結主客體的紐帶,意義發出“應當”的指令要求。
意義超前於世界的性質使它成為世界自我批判(超越)的動力:既從價值論方麵擴大了狹隘的功利性動機,又從認識論方麵引導了局部規律的係統化。這二者在意義論中同一為本體:人道主義直接成為係統論詳請參閱E·拉茲洛的論證:《用係統論的觀點看世界》第三部分。。
意義對世界不同角度的介入結晶為不同形態的“意義世界”。意義世界就是文化,文化可分兩類:一是物質文化。它是從意義角度闡釋物質世界的產物:功利操作性的世界之物,隻有經過其後的意義闡釋才被歸入文化(文物)。二是擬物質化或物態化的文化,它是人類發展到意義自覺階段後感受體驗意義的符號象征世界。其中又有不同形態:(1)宗教的“天國”,(2)藝術,(3)哲學的本體,(4)社會學的烏托邦,(5)哲學兼。社會學的,如中國古代士所承擔的高於君邦之上的“天下”或“道”、費希特《論學者的使命》中特別區分的不同於“國家”的“社會”,等等注意不要把本文的“文化”與直接服務於社會的“意識形態”(附屬於特定集團利益的精神活動及產品)混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