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了意義”,這意味著人類活動有了質別於動物性的目的和方向、價值和希望……它包含了人類自我意識最根本的內容。但世界同樣具有無意義的方麵。意義不是世界自發的派生物:操作自身無法引出意義(如排斥意識作用的現代操作主義所以為的)。意義須經有意識地對世界闡釋才會呈現,並且須要文化亦即意義世界的培育保養;曆史表明,意義及其世界須要守護。
闡釋與守護都需要承擔者。所謂闡釋與守護世界的意義,就是引導人揚棄直接性和本能性走向普遍性,這正是人文主義首要的特征:教化(Bildung)參閱H·G·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第1部第1章第2節。。教化基於勞動,但自覺闡釋並守護世界意義的教化工作者,卻是人文知識分子。
三、巫、教士、哲學家、藝術家、士
人文知識分子源始於巫,其後對應於種種意義世界又演化為不同的形態。
1.巫:當生存性的操作失效受挫時,原始人就站到了世界的邊緣,開始意識到自身世界的有限並同時意識到了前方的無限。攸關存亡的是,這陌生的無限必須與之交通以導引舊有的操作進入新的領域,人類世界必須發展並獲得更大範圍的肯定。這逼迫人類超越自身世界與高於人力的神力對話,論證行為的合神性並使神力為人所用,借此渡過眼前的精神危機,重新獲得自信心,為繼後技術改進提供自我意識前提,這種以技術操作失效為契機、從“有”邁向“無”的入神對話,是想象性的闡釋,即巫術馬林諾夫斯基:“所以巫術整個的文化功能,乃在填平極重要的業務而未被人類操於左券者所有的缺憾與漏洞。”《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122頁。。因此,巫術在當時具有極為重要的實踐功能意義,這與其後文明時代的蛻變形態“迷信”有著重大區別。“巫術這樣為特定目的而執行的特定技術,每一類都是人在某一時得來的,一輩傳一輩非得根據直接的術士團的係統不可。所以巫術自極古以來便在專家的手裏,人類第一個專業乃是術土的專業。”同前,第76頁。同時參考費雷澤《金枝》,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59頁;維柯《新科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62頁,165—166頁。巫士作為人類最早闡釋世界意義的人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1)巫術不是代表人類某一階層或分子的利益,而是代表整體的人類交涉神界參閱《金枝》第5章第1節。。這種人類公共性是如此集中於巫,以至最初的巫就是王或酋長參閱《金枝》第2、6章。。隨著私有製的萌芽發展,當王或酋長被私利所束縛後,巫仍保留著承擔人類整體的名義和境界,但從此俗世(世界)與意義分離以至對立。但在其後漫長的時代裏,巫的地位仍高於王:意義高於世界。
(2)巫與神交涉旨在升華和強化人的自我意識。因此,巫特別體現著人類自我超越的一維,以致巫往往被看作神的化身參閱《金枝》第7章。。這不是後來歐洲文藝複興那種實質是人類自我中心主義和自然主義的人文主義,而是向“神性”開放的不斷自我超越的人性。
(3)巫對世界意義的闡釋是頂峰水平的情意狀態。它具有突出的審美性質,因此,巫在古希臘羅馬文獻中被記載為“神學詩人”參閱《新科學》第162—166頁、第471頁。,是“舞者”《說文解字》釋“巫”:“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鬼也。”另參考龐樸考證:“巫無舞,是一件事的三個方麵。因而,這三個字不僅發一個音,原本也是一個形。”(《說“無”》)。
2.教士:係於巫個人操演並束縛於特定實用目的的巫術禮儀逐漸積澱為獨立世界,這就是取代了巫術的宗教。宗教把意義世界實體化了。對意義的闡釋也僵硬規範化了。大多數宗教把人自我揚棄性的超越片麵地轉化成了否棄現世的彼岸對立,神性的意義世界因此在許多時期變得疏遠甚至敵視人了。特別是幾乎全部宗教都曾程度不等.地分享過世俗政權的權力,這種政教合一的時期(從中世紀教廷到中國“文化大革命”)亦幾無例外的是人類史上最黑暗的時期(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