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宗教的彼岸本體對此岸人世具有絕對的權威性,並且排斥了彼岸向此岸轉化的任何可能不確。參見尤西林《百姓日用是否即道》,台北:《哲學與文化》1994年第9期,收入氏著《闡釋並守護世界意義的人》。。中世紀著名的破壞偶像運動表明,染有感性色彩的美與藝術甚至無權象征上帝。所以,宗教的無限始終含有否定人性的意味。伴隨近代科學抬頭的人類自我意識才普遍地把無限看作人類自身發展的無限可能,打破了宗教無限性威懾的哥白尼學說因而受到宗教的殘酷鎮壓。
作為排斥人文本體論的一種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宗教式的無限將長久存在下去。一首著名的描寫上帝無限性的詩如此歎道:“我們積累起龐大的數字,/一山又一山,一萬又一萬,/世界之上,我堆起世界,/時間之上,我加上時間,/當我從可怕的高峰,/仰望著你,——以眩暈的眼:/所有數的乘方,/再乘以萬千遍,/距你的一部分還是很遠。”康德對此稱之為“令人恐怖的”永恒②③④轉引自黑格爾《小邏輯》,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229、228、207、209頁。,黑格爾則稱之為“壞的無限”②。
所謂“壞的無限”,是“同一事情之無窮的重演”③,“隻是一特殊之物,與有限並立”④,即外在於有限。這是以其單調令人厭倦、以其空虛無意義令人恐懼的無限。
與無盡地消亡於彼岸的宗教無限在表麵上似乎處於對立另一極端的是“自然的無限”:植物永恒枯榮,動物永恒繁衍死亡,無機物永恒化合分解。這種此岸世界的無限同樣單調,同樣沒有意義,毋寧說,它就是宗教無限的此岸翻版。
所有這些“壞的無限”,以其消極被動的盼望和痛苦敬畏的忍耐熬煎而與審美無限境界那前景光明的積極追求和幸福永駐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因此,美的無限是一種黑格爾所說的“真正的無限”。它也無限外求,但這“毋寧是‘在別物中即是在自己中’,或者從過程方麵來表述,就是:‘在別物中返回至自己’。”因而是肯定性的“自為存在”。與“壞的無限”相比,“真正的無限”:①打破了單一的量的無限循環而無限地產生新質;②並不脫離有限實現自己,而是經由揚棄有限而把外在的無限轉化為內在的無限,亦即“自我保持”的主體性的無限。
這表明,一種既不同於“自然無限”又不同於神性無限的真正無限,應當是人的無限。所以,審美無限境界應當返回人文本體論之根。
三、實踐的無限性涵義:“美的規律”新解
人類是有限的存在。但人類在有限的曆史中不斷地突破單一的量的循環而生成新質,同時在這種不斷進入新質的進程中肯定自己,從而指向著一種真正的無限。它一方麵展現為從弓箭到宇航飛船客觀的人類學世界的物理時空無限,同時對應地深化為細膩豐富的知意情主觀的人類學世界的心理時空無限。作為這內外人類學世界母體的則是不斷運動發展的實踐。
那麼,實踐的無限性的涵義是什麼呢?
它不應當是單一活動的量的無限重複,那是把自己封閉於特定活動方式中的動物的特性。因此,把人束縛於某種固定反應模式中,例如年複一年的例行公事、終生擺弄同一個手柄,由此孵化出“漫長人生”觀念,都兆示著一種非人的“壞的無限”。
實踐作為合規律與合目的的統一,其無限性恰恰意味著這種統一的不統一,亦即在合規律與合目的兩方麵無限地棄舊與無限地更新統一。唯此,才無盡地賦予人類學世界以新質,並使實踐永恒地處於創造性極致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