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的本質(2)(2 / 3)

14.由此我們可以理解:在哲學領域日漸縮小的現代,何以呈現出美學成為元哲學的趨勢。在西方,反形而上學的邏輯經驗主義對美學、倫理學的排斥與對語言的推重,以及海德格爾關於詩作為語言母體的研究,分別從對立的兩極表現了這一趨勢。在東方,美學先驅地引導了馬克思“巴黎手稿”的現代複興與重建實踐本體論和主體論、價值論的潮流。

15.一個呈現於審美想像無限境界中的主體論的、終極價值的人的本質,成為超前於現實態的人又反過來要求現實態的人的動力因。基於此,哲學才如馬克思所理解的,“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按其本性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資本論》第2版跋。;也才如康德所論證的,它無法直接應用於經驗科學卻又引導了科學的擴展並賦予科學在內的全部人類活動以意義和方向。科學對世界的度量限定和操作把握以哲學的評價意向為前提。忽視和蔑視這一點的現代科學在無本體的度量操作走向反麵後,終於在20世紀中葉重新尋求意義根基。這更促使人們醒悟:哲學不應是尾隨科學追求概括所謂“最普遍規律”的“後科學”或“科學的科學”,而本應是走在科學前邊的“元科學”或“先科學”。

16.這當然不是貶抑科學。當《論綱》以“哲學家們隻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作結時,無疑昭示著一個決斷:馬克思決心實踐他的哲學,從哲學的批判轉向科學的亦即政治學、經濟學的批判,乃至武器的批判。《論綱》第6條關於人的本質的命題恰因處於這一轉捩點而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標誌,它的實踐論的涵義是:人的現實的改變應是社會關係的改造。此後,馬克思便沉潛於對這一改造的條件規律的科學研究中。與此相應,以哲學思辨為中心與以政治經濟學為代表的不同側重形成了馬克思前後期理論活動的顯著區別。本文認為,所謂“兩個馬克思”的爭執,如果著眼於上述哲學與科學的關係,可能會有新的理解角度:隻有從科學的角度看,才適宜把“社會關係的總和”作為人的理論的更成熟形態,也才可以把“巴黎手稿”及其異化勞動概念列入前科學階段。作為政治經濟學,“異化勞動”的思辨空疏之大而不當缺陷是一望可知的。但從哲學角度看,空疏恰正是普遍,思辨恰正是對經驗實證的超越:一個以實踐勞動為中心範疇、以人類解放為主題的嶄新哲學綱領,正是經由“巴黎手稿”誕生於世的。因此,本文認為,由蘇聯學者命名的這部《經濟學——哲學手稿》,無論就其對象內容、研究方法或是影響方向而言,都首先應看作一部哲學的而不是經濟學的著作。盡管可以從後一角度研究其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思想史上的中介過渡地位,但前者卻具有首要的獨立的地位。

17.混淆科學與哲學可以出自兩種對立的立場:或者以科學取代哲學,或者以哲學吞並科學。但無論是以實體對象僭越哲學本體的古代自然哲學或以科學標準衡量哲學的現代唯科學主義,無論是像黑格爾那樣由邏輯學演繹科學規律或如斯大林式辯證唯物論那樣對遺傳學和相對論居高臨下地裁判,混淆則是同樣的。然而造成的偏向卻依然相反。就馬克思寫作《論綱》的19世紀中葉而言,自然科學不僅繼續保持著合理反撥傳統自然哲學的發展優勢,而且即將麵臨近現代之交,以孔德實證論為先導的近代社會科學則在馬克思手中即將真正成為科學。建立一門可與自然科學媲美的社會科學已是馬克思主義創始人自覺而緊迫的追求。思辨虛構種種“科學定律”的黑格爾哲學已成為束縛科學的嚴重傳統。我們由此不難理解馬克思對無視科學實踐經驗、繼續從人的本質的哲學演繹社會改造綱領的“真正社會主義者”何以那樣厭惡。馬克思這種厭惡和批判仍然可以看作對科學與哲學的區別。然而,第二國際的考茨基、阿德勒和普列漢諾夫等人卻由此發展並塑造了流行的關於馬克思主義的觀念:馬克思主義是一門科學(而且主要是政治經濟學);越科學,就越是馬克思主義。不難發現,這一觀念恰恰是長期占據現代西方哲學主流的以非哲學(形而上學)化為特征的現代實證主義的社會科學觀參考〔南〕弗蘭尼茨基《馬克思主義史》(上卷),三聯書店1963年版,第204—205、241—242頁。。而這種經由斯大林時代社會化、官方意識形態化了的“科學馬克思主義”觀念恰恰成為當代社會主義改革理論批判性反省的對象。所謂“總和說”,也正是這種“科學馬克思主義”觀念中的一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