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於選擇與超越,才不會單從掃除阻礙改革的舊觀念著眼看待“文化熱”興起的現實背景,而同時會注意到下述同樣現實的背景:單純強調專業化的實用主義教育所造成的片麵追求升學率風氣,以及在此風氣下人文學科的衰落和人文素質的下降;商品經濟伴發的人際關係的某種程度金錢化;以70年代末潘曉來信引出的人生意義大討論為突出征兆,日漸蔓延高漲卻又始終不曾得到高水平引導的人生哲學熱潮;此外,傳統模式的哲學的貧困……這些問題基本屬於人文學科範圍,又多數與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有關。但在這裏,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不應理解為外在於經濟改革的輔助手段,也不應理解為一種凝滯僵化的所謂社會主義“正統”意識形態規範,它與任何一個時代的精神文明一樣,都以個體與社會的理想、人生價值觀為核心。因此,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應當提高到馬克思實踐論的人文本體論高度把握,並著重從人文學科角度去研究。
有別於西方工業化模式的所謂東亞工業文明,以及韋伯關於文化意識對經濟模式的內在製導作用的理論一開始就成為文化討論的中心敏感區;與“五四”打倒孔家店明顯不同的對儒家更帶肯定性(或探討性)色彩的現代反思,以及關於中國傳統文化人文主義特質命題的提出,都透露出中國思想界及其背後更為廣大的社會心理中選擇和超越的強烈意向。而對龐樸命題的激烈批評龐樸關於中國傳統文化人文主義性的命題,從一個更廣闊角度看,與其說判斷中國傳統文化“是什麼”,不如說更是表達了一種人文主義的現代需要和現代引申解釋,即“應當是什麼”。批評者恰忽視了這一正確立場。當然,從“是什麼”轉化為“應當是什麼”需要一個中介,此一中介龐樸尚未講出。,則顯示出中國現實中所存在的同樣重要的另一種思潮:強調中國前資本主義傳統的落後性與嚴重性,強調中國近代化補課的必要,並且批評人文主義的浪漫性,主張走否定之否定的曆史必由之路。
因此,當前的文化討論本質上是關於新的曆史條件下如何實現中國現代化的曆史哲學討論;它首先應當在曆史哲學水平上充分展開,其重心並不在時下一些人投入的純學術的“文化學”研究或較為外在技術性的“文化建設”。
對爭論作結論尚為時過早。一種超越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如何可能,這不隻是理論問題,而且首先是一種創造性的實踐問題。
但可以肯定的是,文化討論所引出的人文主義呼聲無疑是屬於現時代的;也並非偶然,“人文學科”一詞開始在國內越來越多地被人們使用。
一種以馬克思實踐論的人文本體論為靈魂的現代人文精神事實上早已介入並推動著我國的改革:從理論上明確和恢複社會主義生產目的,建立新型的人與人關係,鏟除封建特權,建設以共產主義人生觀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
人的現代化不隻是現代化的結果,也是現代化的前提;而立足馬克思的社會理想高度,造就一種全麵發展的現代人,正是包括經濟、政治改革在內的整個現代化變革的根本目標。正是這樣一種實踐論的人文本體論意義的目的,反過來成為維護我國這場改革的社會主義性質、使之與資本主義現代化深刻區別開來的內在規定。這就是我們在今天呼喚人文精神,區分有別於社會科學的人文學科的根本意義所在。
第二節現代、現代化、現代性、 現代主義
一、現代
“現代”是以“現代化”為文明基礎、以“現代性”為心理文化引導、並必不可免地擁有“現代主義”意識形態論證理論的曆史定位。
因此,不可將“現代”簡化為曆史分期術語。“現代”一詞從其產生與使用開始,就包含著與其對應區分的“古代”的比較。文化思想史範疇的“現代”比曆史分期術語的“現代”擁有更為豐富的價值優位感(“我們是現代社會!”“這幢樓有現代氣派!”)和文化心理內容。特別是,“現代”包含著區別於緩慢循環的古代自然時間的嶄新時間—曆史觀念:一種指向未來不再回返(“倒退”)過去的矢量時間;它同時是一種從低級進向高級形態的進步信念依托框架。
“現代”有其特定的時代精神(現代性)與社會政治經濟製度(現代化)指標,因而不能將“現代”指認為“現在”。今日(現在)全球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中有的已進入“現代”幾百年,而有的還未進入“現代”。即使是同一國家同一地區,甚至同一家庭中的個人,雖然外在的狀況一樣,但有的人可能至死也不會成為“現代人”。這表明了“現代性”的重要意義。
二、現代化
現代化指社會政治經濟製度從古代向現代的轉型變化。這屬於馬克思所說的社會存在變化,但還包括了經濟基礎之外的上層建築部分。
現代化及其完成有若幹集中體現與指標,其中,代表性的有:從農業向工業的轉型、從自給自足向商業經濟的轉型、城市及其居民比例的增大、民族國家的確立、從血親專製向民主法製的轉型等等。
三、現代主義
藝術流派與特定思想運動中都有“現代主義”或“現代派”。但廣義的“現代主義”包括所有為現代化方向辯護或倡導推進的意識形態。
四、現代性
“現代性”指現代(含現代化的過程與結果)條件下人的精神心態與性格氣質,或者說文化心理及其結構。
對“現代性”的理解包含著複雜的內容。
(1)“現代性”不是作為客體對象看待的“現代”或“現代化”的屬性。
科學容易培養起從客體對象中抽象出屬性的思維模式:黑色是黑板的屬性、可溶性是糖的屬性、高硬度是瓷的屬性,等等。這種思維模式有其合理性。但“現代”或“現代化”不是與主體性的人無關的客體對象。更重要的是,把“現代性”理解為“現代”或“現代化”的屬性抽象,就喪失了“現代性”特有的人文主體性。
“現代性”作為心性及其結構概念,是關於現代人自身的屬性。後麵我們將會更明確規定,這乃是一個關於主體性的人的人文科學概念。因此,“現代性”不能套用科學抽象客體屬性的思維模式。例如,對一幢樓房現代性風格的判斷,並不是對作為物質客體的樓房實體材料本身的抽象,而是有關樓房體量、色調、形狀等審美形式的感受。後者恰是建築師主體的現代特性的感知方式、情趣癖好所寄托、外化(對象化)的結晶。因而這一判斷乃是對對象化於一幢樓房的主體心性特性的判斷。我們對明亮的候機廳、流線型的轎車、隨意適體的休閑裝這類客體對象的“現代性”感受,其實乃是基於我們主體一方理性、秩序、快節奏等“現代性”文化心理習性模式(結構)所產生的審美共鳴。人類以其勞動所擁有的特異卓立於萬物的普遍對象化能力,使其在勞動實踐中不僅適應對象自身的規定去生產,而且依照自己的心願目的去生產,並在這一生產實踐過程中同時雙向地形成塑造著客體對象與主體自身的特性。在這一曆代生產實踐所積累的人化自然世界中,主體的人不再對外界對象陌生甚至恐懼,而是親切熟悉。現代人在對象中所辨識出的“現代性”,歸根到底並非自然客體固有屬性,也不是誤將人化客體的勞動產品對象混同為自然客體的屬性抽象,而是人自身現代性心性結構的對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