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導論(1)(2 / 3)

與其說人文學科是一類學科,不如說它首先是一種方法、態度和精神:

(1)以作為主體的人為對象。科學把對象(包括人在內)作為獨立於研究者之外的客體,並力求納入普遍規律內,又依據對象屬性劃分為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因此,就具體對象而言,並不存在“人文”這種實體。隻有把各學科視作主體性活動的不同領域,即人的存在的不同形式或載體,視作人的本質的多項規定域馬克思:“正像人的本質規定和活動是多種多樣的一樣,人的現實性也是多種多樣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4頁),才能獲得人文學科概念。例如,以現實世界空間形式和數量關係為對象的數學隻是科學,而把研究現實世界空間形式和數量關係作為人的一種自我實現活動時,數學就成為人文學科。但正因為主體的人不可能局限於特定的活動領域中,人文學科才遍涉萬境而不可能有實體性對象或固定領域。與科學相比,二者恰似哲學中的“無”與“有”。

在特定條件下,任何一門學科都可因偏重於主體修養(或審美)功能而人文化。其中,教育(以及教育學)以人的全麵成長發展為目標,藝術(以及美學)則以顯現人的本質(或研究此顯現)為其職能,從而更集中地體現了以主體的人為對象這一特性。因此,教育學與美學(尤其是美學)成為人文學科的骨骼參閱尤西林《關於美學的對象》(《學術月刊》1982.10)。李澤厚認為,教育學將是未來社會的中心學科(《康德哲學與建立主體性論綱》),其實,教育學的理想態已是美學。當教育的目的從獲取知識(近代)、培養能力(現代)走向人的全麵發展(未來)時,就與無目的之目的的美同一了;而在此之前,美卻一貫是人文本體目的。。

(2)評價性而非純描述。與科學陳述“是什麼”不同,人文學科內涵有“應當是什麼”的價值指向,其終極旨歸是作為人文本體論意義的人。因此,人文學科提供超越實用主義之上而又與宗教虛幻彼岸迥然有別的目的觀和價值觀,給人以安心立命的生活之根;而這恰是人文學科成為人類最古老的學科並將永恒存在的原因。

(3)踐履性。人文研究與學習都不是靜觀意義的認識,而是內在的體驗與直接認同。對某一人文知識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知意情身心整體的介入。

(4)不可重複性。狄爾泰和文德爾班都十分強調人文學科對象不可重複的一次性,否認人類精神生活存在有科學意義上的規律性,從而與黑格爾式的理性主義形成對峙的兩個極端。但人文學科“強調獨特、出人意料、複雜性以及獨創性”《大英百科全書》,“人文學科”。並參閱舒馬赫關於突出一致性的“輻合”(科學)與著重新異發現的“分歧”(人文)的引述(《小的是美好的》,第62—64頁)。,卻正突出了人經由實踐自我生成的無限可能性與主體能動選擇一麵,從而以人文的超越性抗斥了宿命論。

(5)就社會職能而言,與其說人文學科是認識或實踐的工具,毋寧說是借以鍛煉發展人性的場所或器具。如前所述,作為古典人文學科的數學,雖然引人進入研究空間形式和數量關係的領域,卻並不讓渡主體、獻身數學,而是以數學為教化中介,使主體獲載升至人性更高階梯。但也正因為如此,科學隻有不再作為人文教化工具,不再回返人文主體,才能長足發展,成其為科學;反之,一種人文化的科學很難長驅直入達到外部世界,而一種建基於低水平生產力之上的大一統人文學科,勢必造成科學的萎縮:這正是東西方科學後來不同的道路。因此,人文學科與其說是教人知識,不如說是予人自我意識;與其說它是技術,不如說是人的素質修養。從而,人文學科沒有直接的功利用途,與攸關國計民生的以經濟學為主幹的社會科學明顯區別開來。

然而,人是實踐(包括認識)的主體;主體的價值取向、知意情水平直接製約著實踐水平。因此,作為創造性機製的母體,非功利的人文學科經由主體的人又實踐地轉化為科學,較之更為根本的是,當實踐活動作為人的自我實現時,包括科學在內的全部人生活動便有了目的和意義。

人文學科其實是人的哲學學科群這當然包括藝術。海德格爾強調哲學的詩化,認為荷爾德林的詩對時代的理解比黑格爾深刻,這種似乎偏激的看法,其實要比邏輯經驗主義更有現代意義。;而人的哲學才是不同於科學的哲學本土。

三、馬克思的理想與預言:人的科學與自然科學將是一門科學包括《大英百科全書》在內的西方經典多數不提馬克思在人文學科理論史上的地位。馬克思往往被作為實證型的社會科學家列於孔德之後。另一方麵,現代西方社會科學家又往往以唯科學主義觀點攻擊馬克思主義(特別是剩餘價值學說)“不是科學”。

其實,早在狄爾泰之前,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已經提出了更有根柢的人文方法論。在這部手稿中,馬克思把作為人的本質的勞動作為中心範疇,把人的本質對象化及其曆史成果人化自然作為人類精神現象的真正母體,一種新型的人文本體論已經呈露。稍後的《費爾巴哈論綱》在對直觀唯物論和抽象唯心論的同時批判中宣布了實踐論的人文本體論綱領,使馬克思在19世紀對資本主義的眾多人文批判中成為最強音,並直接引導了後來《資本論》在物的商品背後揭示出人的關係的劃時代發現。

由於人被理解為實踐活動本身,向外界的探求進取與主體的人文修養遂獲得了普遍而真實的同一性基礎。包括自然科學在內的任何科學發現所隱蔽的人文意義都被揭示,甚至人文學科腹地的美學麵前也展現出與自然科學融合的遠景參看《新亞美利加百科全書》“美學”中馬克思關於引入數學方法的建議。。

馬克思主義的人文學科科學化了,而科學人文化了。或者毋寧說,“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曆史科學。曆史可以從兩方麵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麵是密切相連的:隻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製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0頁。。因此,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所理解的曆史科學,並非以自然科學為依據的孔德實證型的社會科學,這裏突出的恰是不同於自然性的社會性;也不同於將人規定為行為客體的英國古典經濟學。人既是演員又是導演,所以,社會科學的對象不可能像自然科學那樣客體化,亞當·斯密的“經濟人”隻是虛假的抽象。這樣,社會科學就不可能,也不應當把人文性清洗出去。這些,正是馬克思批判包括英國古典經濟學在內的資產階級社會科學的重要方法論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