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二點的時候,鎮企業辦的姑娘小龍問政府辦的黃西瓜,道:西瓜,今天中午食堂不煮飯,又在哪去吃?
西瓜道:外麵吃擔擔麵。
這句話被諸葛雄起聽見了,於是他走上去向小龍道:為什麼今天食堂不煮飯?
她道:你看。
諸葛雄起一直在外賒飯吃,對鎮政府食堂的情況不太清楚。不過他往樓下一看,左邊食堂的大門,在這快到十二點的時候,果然是鎖了的。
諸葛雄起道:為什麼?
她道:諸葛雄起鎮長,你也許還不知道,凡是鎮上某位領導要做個生呀什麼的,食堂這天就不開門。
諸葛雄起細想了想,還真是這樣。他連忙問道:那麼,今天又是鎮上哪位領導做什麼?
她道:柯副鎮長做四十歲大生。
諸葛雄起一聽,氣得差點倒在地上。真不該多嘴問小龍這事。現在知道了柯鎮長做這大生,不去不好,去更不舒服。
原來,他這星期已經走了兩個人的人戶,送了兩次禮,如果這個也要去走的話,不是山窮水盡,簡直就是走投無路。
他有個感覺,來到鎮上一年多的時候,走的人戶,吃生日酒遷房酒喜酒什麼的,比他前十六年在縣政府的總和還多。
他不去吧,人家罵他沒氣質。但是去吧,連回去車費都常得想法借錢的人,又哪去尋這一百、二百的禮錢?
大半年前他去吃企業辦主任的喬遷喜酒,當時在鎮上一個小青年那急抓了一百元送禮。回來後,不可能跟林梅要,便去了三樓收發室老張那借了一百元。說是等幾天就還。這一等,幾天成了大半年,也沒還。諸葛雄起每次回去上下樓路過老張的門前時,事先要聽聽他在開門進出否。如果在,則等一下下去。路上遠遠地見了老張,便急急地閃到另一條路上了。大半年還不起這一百元,成了他嚴重的心病。到了後來,他從雎水鎮回來,隻好不走自己這單元的樓梯了,從另一個單元的樓梯上下,從屋頂上進出家門!好老張,這下再不怕撞上你了!
這星期第一個100元是剛領了80元稿費加37.5元的烤火費湊上的。第二個必須要去的100元,則是他在校場村一個小老板手中去借的。這第三個100元,又在哪裏去找?
找不著。
他實在討厭和任何人借錢,借錢永遠讓他憎惡與頭痛。他不能再去借錢了。況且,已經有幾百元送禮的錢壓在那裏等他領了年終獎金才能還上人家。
但是,柯鎮長這個大生,必須要去。平時他對自己工作挺支持的,人也和善。他去不去,不是他送禮多少的事,而是他給不給柯鎮長麵子的事。
到十二點的這一二十分鍾,諸葛雄起背上不知道急了多少汗出來。差5分鍾十二點了,他什麼也不管,大踏步朝柯鎮長做生的彩虹大酒店走去。鎮上所有有頭有麵的人做個什麼,都在這家最好的酒店裏。
他進了酒店,對柯鎮長道:祝賀祝賀,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柯鎮長滿麵含笑道:感謝感謝!請坐請坐。
柯鎮長把他往鎮領導那一桌拉,上麵空著他的座位,他不去,其它的人也不可能擠來坐,於是剛好坐一桌的領導席,便會空一個人。所以說這酒真是不好逃。但是,諸葛雄起都並沒有給他掏紅包。
他哪裏有!
諸葛雄起內心有一百種痛,不是心痛這一百元錢痛,更多的是一種男子漢挫折的痛。但是,他還是滿臉含笑,沒事一樣,和大家痛痛快快地幹了起來。
他接了大家的酒後,單敬了本桌一人一杯,於是,二十杯酒就下肚了。
他又提著兩瓶,在外邊幾桌去敬了酒,又有二十多杯落肚。
恰好來了一個陌生的酒壇高手,米副鎮長把諸葛雄起和他拉在一起,說要比個高低,諸葛雄起一下來了興趣,和他十杯十杯的喝。先是用小杯喝,後是倒在大杯中喝,後來直接拿著瓶子碰杯。諸葛雄起想,好嗬,反正老子包中也沒錢,醉了正好不送錢走人。
諸葛雄起醉後是沒送錢,諸葛雄起記得他好像有一節路是爬著走到了車上。他再醉也知道這酒吃了得送錢,和回去籌錢……
第二天,他在小學黃校長那借了二百元,早早地趕回了鎮。即使黃校長借錢,他也非常痛苦。
他走進柯鎮長的辦公室,把紅包塞進他的包裏。
柯鎮長道:過了就不送。
諸葛雄起道:老子昨天揣在包中的,誰知喝醉了。我本是想回鎮上的寢室睡一覺,晚上再來吃你的,結果老子醉得趕了回縣城的客車。
柯鎮長嗬嗬大笑著收了,覺得諸葛雄起這性格,真的是很讓人爽。
好像就是眼眨了幾眨,校場村康書記的新樓房就修好了,要恭喜喬遷了。諸葛雄起早就做了準備,準備了一個紅包。除了康書記這套六十萬元的豪宅確實值得慶賀一番外,他作為領導掛的是校場村的工作,康書記對他布置的任何工作都沒有拉稀擺帶,做好了的,此外,他也在康書記家吃過多次便飯。於情於理,這個紅包是要送的。
喬遷那天,康書記果然請了諸葛雄起。康書記將鎮上方方麵麵的頭頭腦腦的人都請了,他能不請諸葛雄起?如不請他,他才丟了大臉。
所以,他上門時,腰很直地把這個紅包,送給了康書記。
康書記略推了一下道:謝謝!你今後有個什麼事,一定要通知我喲。
諸葛雄起道:好的好的。
三個月後,諸葛雄起做三十九的上生。諸葛雄起本不想做的,但是嶽母和林梅,一定要給他做。他想,自己從沒象樣地做過一次生,既然有人對自己這麼好,做就做一次吧。
林梅請了親戚這方麵的客,讓他把雎水鎮那邊的客請了,在縣城最好的榮樂大酒店擺五桌。
諸葛雄起不敢給他送個禮的書記、鎮長說,但是,他把他送過禮的人,賊也似地悄悄地請了,而且他特別說了在縣城的榮樂大酒店。大家不問也知道他在辦什麼事了。
但是,諸葛雄起請康書記,都是大明其白地請。他對康書記說清了是哪天後,然後再叮嚀道:你記清地址沒有,是縣城的榮樂大酒店?
康書記道:全縣人民都知道榮樂大酒店的,我更清楚。
諸葛雄起道:到時鎮上幾個副鎮長都會來。鎮上肯定會出車,你和他們一齊搭車來,好嗎?
康書記道:好的。
做生那天,鎮上的人全到了榮樂大酒店,連李鎮長知道了消息,也讓人墊著送上了禮。但是,諸葛雄起最想等的康書記,沒來。
開席了,沒來。
席一半了,也沒來。
諸葛雄起很失落。他覺得即使康書記不來,他也應該打個電話的,電話也沒有。諸葛雄起是絕不好打電話問他為什麼不來的。
席散也沒來。
晚上也沒來。
諸葛雄起星期一上班後,開完早會,坐在他的辦公室,哪也不去。他要等康書記笑嘻嘻地走上門來,對他進行一番解釋。
但是等了一上午,沒來。
等了三天,康書記也沒來。
第四天,他按捺不住自己,去了校場村,找著了康書記,他以為康書記見了他,會說些道歉的話,最好有一個他這幾天的確不空的理由,然後,還一個紅包給他。
人家康書記見了他,像他根本沒做39的大生一樣,提也不提那檔子事,隻與他說村上昨天出的麻煩事。
諸葛雄起一直是微笑地聽著。他覺得他看康書記時,臉上的肌肉很僵硬。
他回到鎮上的宿舍,想著康書記這一古怪,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會忘記他諸葛雄起在榮東大酒店請客的事吧?他對康書記明說了是他的大生,為了讓他有好記憶,還讓他與副鎮長們一齊坐車來。
他更不會沒錢。成功的礦山老板,一處房子就是六七十萬,還會在乎還他一個紅包?
那康書記是為了什麼?
這可真是為難死了諸葛雄起。
諸葛雄起想不通!
想不通心中便不快!
心中不快,下次他下校場村,康書記與他說話,他假裝沒聽見,不理他。
他要對康書記冷!
一切都有因果報應。很快,諸葛雄起下校場村,就有事找康書記辦。他對康書記說了半天,康書記也假作沒聽見,偏著頭去聽其它人說。
諸葛雄起過去與人在校場村抓超生大肚子婦女時,諸葛雄起一喊,康書記就跳躍著去。現在,諸葛雄起再做這事時,去喊康書記,他道:我在外市水泥廠裏收欠了我三年的貨款呢。
或者諸葛雄起有時找著了他,與他一齊去。在要攏大肚子家門前時,康書記道,你們先進去,我去旁邊院子說個很要緊的急事。
但是他這一去,幾個小時也不見蹤影。任諸葛雄起在這邊與手持斧頭的男人紅眼對綠眼,牛打死馬,馬打牛,他不管。
諸葛雄起長歎一聲!
這村上的工作,沒康書記的支持,行麼?
一個鎮領導掛一個村的工作。人家都做得好,他做不好,不是丟臉麼?
得與康書記盡釋前嫌。
於是一晚他走進康書記家,對他道:明天我請村兩委的同誌吃個飯。
他道:為什麼?
諸葛雄起道:康書記,你上個月評為縣級優秀共產黨員,我作為掛村領導,臉上特別的光彩,你說,我不請村兩委的六個村幹部吃一頓飯慶祝一下,行麼?
他道:算了!
諸葛雄起道:不行!非請不可。
結果,諸葛雄起硬是先與彩虹酒店的老板商量好了,賒一頓酒,年終領了獎金給。便把村上的六個領導,請到這裏喝酒。
大家吃得非常盡興。村幹部平時都是喝幾元一斤的劣質酒,突然有了好酒,特別高興,特別喝得,也特別感謝諸葛雄起鎮長。
諸葛雄起心中苦笑道:為請康書記一個人吃酒,請了五個大肚羅漢作陪。
諸葛雄起去簽單時,心中叫苦不疊,道:天喲,為等康書記還一個紅包,今兒又倒貼了兩個紅包,人生共計損失三個紅包。
黨委許副書記、人大馬主席、諸葛雄起代表政府,參加了鎮小學的藝術節。小學劉校長請三位領導揮毫留念,馬主席沒寫、許副書記抖著手寫了幾個字,也許他自已都恨這幾個字。諸葛雄起拿起毛筆,順手寫下了“誨人貴在創造”一句,大家一看,知道是練家子,嘖嘖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