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回 祝太君寒宵舍金帛 鬆公子黑夜識英才(2 / 3)

夢玉、海珠們俱往怡安堂、介壽堂請安。祝母對探春道:“今年過年比往常熱鬧。又有鬆大奶奶在這兒,各處燈彩、鋪墊、年例果子、壓歲錢都要加增,也叫他們熱鬧歡樂。”探春答應道:“外麵各執事家人在意園紮了一座鼇山燈及各樣雜耍掛燈。東西兩宅俱是一樣。”祝母笑道:“他們一年能有多少出息,不夠養家,那裏花上這些閑錢?內外各賞銀一百兩,幫他們點子燈價。”探春答應出去,知會垂花門,令家人媳婦、姑娘們到介壽堂謝賞。

夢玉無事,同眾姐妹弟兄各處看個熱鬧。芳芸道:“咱們到芳芷堂去看造的花炮同班子的各樣軟行頭。若是高興,幫姑娘們去擺果盒。”汝湘道:“倒不如凝秀堂去幫蘭姨娘料理過年的筵席。那院子裏全是更換梅花、水仙各樣盆景,倒有個看頭。”海珠道:“依我說,竟往集瑞堂去,幫陶姨娘同如意姐姐們封各處修金,銷算各帳,倒是一件好事。”紫簫笑道:“你們說的都不合大爺之意。竟往棗桂堂去看戲班裏新添各樣套頭及一切妖魔鬼怪,奇形怪狀,真是好看!”夢玉大笑道:“紫姐姐真是個趣人!咱們竟往棗桂堂去。”

姐妹弟兄一路說笑。走進院內,遇著雲巢庵的當家姑子月上來送年禮,瞧見眾人趕忙請安見禮。夢玉道:“我正要見你說話,來的正好。”月上道:“大爺找咱們姑子說話,一定要將玉帶留鎮山門,作千古風流學士。”夢玉笑道:“月師雅人,開口就是古典。現今咱們贖回榮公宅第,明年同進京去,仍作櫳翠庵主。咱們詩社中有個女佛印,更是佳話。”月上笑道:“多謝大爺雅意,隻可心領而已。雲巢是榮府家庵,數年來承賈、祝兩宅太太們照應施舍,已置下點田莊產業,必須親自料理。還有林姑老爺墳墓,也要我照應修葺。”珍珠道:“林姑娘墳上梅樹,不知可還茂盛?後來你們又種了多少?”月上道:“周圍共有三百餘樹。每遇花開日,遊人如市,鋪氈飲酒,朝以繼夕,將林姑娘的墳做了個景致。鬧的我每日須親自去照應。你想我離得了這地方不能?”夢玉道:“我正為此事要同你商量。明年我們攏共攏兒去給林姑娘上墳。我要在那墳左蓋幾間房屋,以便歇息。你說如何?”月上道:“這事交給我辦,橫豎大爺合式。”寶釵道:“月師做事不俗,必能合咱們之意。”汝湘道:“月師站著說了這一會話,連茶也沒有喝一口兒。”

秋瑞道:“大爺要來瞧那些新套頭,那兩間屋裏全是新做來的,各樣妖怪、鬼臉,什麼都有。又是新添燈戲,各色奇巧紗燈,堆了一屋。”汝湘道:“咱們瞧會子,各人去料理回人家年禮,別盡著在這兒耽擱人的工夫。”夢玉們拉著月上,各房看了一會,一同回到海棠院。先交二百兩銀與月上帶去,起造房屋。此時各處親友另送玉大爺的花炮果子、名香細茶,擺滿一院。眾姐妹命姑娘們各人分去,回送各家節儀年禮。

一連幾日,已是除夕。祝母領著眾人到致遠堂拜祠上供,就在景福堂設席分歲。祝母中間一席,是夢金、寶珠、寄生、慧哥兒四人陪席。左邊:第一席,榮國賈太夫人帶著寶釵、珍珠、芙蓉、友梅。第二席竺、鞠兩太太帶著秋瑞、九如。第三席是柳、薛兩太太,左右是柳緒、寶月、寶書、佩金、五福。第四席是桂侍郎的金夫人,帶著桂堂、修雲、巧姑娘、白飛雲。右邊:第一席梅姑太太領著梅春、文湘、玉書、翠翹、長生。第二席柏夫人,是探春、彩芝、汝湘、蟾珠陪席。第三席桂夫人同海珠、掌珠。第四席石夫人,有芳芸、紫簫,帶著探春的定哥兒、閏姑娘。左邊末席是鬆壽、孟瑞麟、雁書、如意。右邊末席是陶、李、蘭生三個姨娘。夢玉大爺各席俱有坐位,隨便到處皆坐。滿堂燈彩,光明耀眼。

祝母對王夫人、柏夫人們道:“今年度歲,熱鬧又勝於前。真是天恩祖德,使骨肉至親俱皆富貴。願你們暮年都能像我,也就狠好。”眾人答道:“仰承老太太蔭庇,各家子孫榮茂,年勝歲增。”王夫人們各領兒孫、媳婦進觴稱慶,祝母大樂。場麵上唱演郭子儀《滿床笏》。至三更席散,王夫人們都至介壽堂辭歲。祝母分送各人果子、花炮、壓歲錢、歲燭,內外歡喜。派夢玉、鬆壽、柳緒、桂堂、梅春五弟兄,各帶碎銀,分往冷街小巷、客寓、胡同。見有窮苦不能度歲者,無論男女老少隨緣幫助。五人答應,往楚寶堂支領碎銀。探春道:“我差人各處知會,不必辭歲。明日卯刻,一箍腦兒到景福堂團拜過,往六如閣拜佛,伺候老太太拈香,致遠堂拜祖。這會兒腦子都掉了位,再往各處辭歲,真是要命。”梅春道:“姐姐主意狠是。咱們去逛會子來,也是時候。狠可不用回家,就在景福堂等候。”探春點頭,各交碎銀數十兩,令其帶去。

鬆壽們各帶得力家人、小子,點著小燈籠,分路步行,不知方向,隨便走去。先講柳緒,轉過幾彎,見大門關者俱多。有幾家茅房小屋並無燈火。信步走去,見一人低頭迎麵過來,口中歎聲不絕。柳緒見那人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鶉衣百結,手中拿個小包。柳緒開言問道:“今日過年,何以歎氣?”那人抬頭將柳緒上下看了一遍,說道:“各人自有心事,對你說了也白不中用。”得祿道:“咱們大爺最愛管個閑事,你白說給咱們聽聽也好。”那人道:“我姓蔡,名叫蔡梅,今年二十五歲。”得祿笑道:“菜都黴了,怨不得要窮。”蔡梅道:“家中尚有七十歲的老母。我承父業,原開個雜貨店,狠可度日。因被回祿,燒了罄盡,又兼母子大病一場,竟是衣食無度。有個胞姐嫁在西門外耿家莊,離城十二裏路。姐夫姓牛,是個獸醫,家中狠有田產。我母子兩個幾日不曾燒火煮飯,實在饑寒難過。今日叫我去找姐姐借兩吊錢,借件棉布襖,且過年度命。誰知姐姐心狠,說是大年下我這花子兄弟去丟人,傷了他的臉。連飯也不留一頓,分文不借,將我罵了出來。姐夫看不過意,給我二升米、一百大錢,又瞞著姐姐給了一件夏布汗褂子。我若不要他的,母親實在餓的難忍。拿了回來,又實在氣的慌。大爺瞧,這不是姐夫給的錢、米。”蔡梅蹲在地下,將夏布衫解開,現出裏麵錢、米。柳緒想道:“看此光景,斷非偷來之物。”問道:“我看你是精壯後生,不拘到那裏去尋點事業,狠可糊口。何至一貧如此?”蔡梅道:“母親年老多病,寸步不能相離。寧甘餓死,斷不肯一日離了母親。”說著,包起錢、米,揚長而去。柳緒將他叫住道:“你家住在那裏?我也是閑逛,同去瞧瞧。”蔡梅指道:“那第四間就是我家。”柳緒同著來到蔡家。聽蔡梅叫媽開門,裏麵一個老婦人應道:“仔嗎這會兒才來?你在姐姐家吃喝過年,也不想我在家餓的要死,身上又冷,連個火影兒也不見一個。可憐,老天爺!我真是受罪。”柳緒聽的明白,隻是點頭。蔡婆開了破門,瞧見兒子背後站著幾人,又有燈籠,忙問道:“你姐夫也同來嗎?”蔡梅道:“不是姐夫。剛才遇著並不認得的一位大爺,要到咱們家來瞧瞧。”柳緒道:“你將燈籠對上燈,我有話說。”蔡婆母子轉身將燈點上。柳緒見裏麵有點破家破夥,倒掃抹的潔淨。走進去坐在一條板凳上,懷中取出一包碎銀,打開放在桌上,對蔡梅道:“這是祝府老太太周濟貧苦,結緣為善。我替老太太幫你本錢,趕新年做些生理。從此可以養母成家。”蔡梅不等說完,連聲叫道:“怪事!今年夏天,我算過一命。那先生說,我今年三十晚上要交大運。從此成家立業,還有人送我個好老婆,妻財又旺。說我交到三十歲,就是個財東。誰知這會兒真個應了那先生說話。”母子兩個大喜,趕忙拜謝祝大爺。柳緒道:“我姓柳,是祝老太太的認繼孫子,並不是祝大爺。”說畢,將那碎塊銀子抓了一把,遞與蔡梅,仍將餘銀揣起道:“你且煮飯給你母親充饑,再去料理衣服。”說畢,領著得祿們又去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