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北國風光(3 / 3)

在這一代一代的走西口人中,也有些幸運的因種種原因留在了“口外”,一麵繼續唱著悲悲切切的歌,一麵和“逐水草而居”的遊牧蒙古人婚媾生育,使雙方的習性交融,逐漸趨向一致,生產和生活水平也共同得到了提高……

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北國是一個產歌的富礦。兩千五百年前,那些露出地麵的“礦苗”,就已經被前人收集提煉成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了。無論是對殘酷的剝削者的控訴,對美滿婚姻的追求,還是對幸福生活的謳歌,都包含了這些生活在最底層人民的凝重濃烈的感情。世世代代,他們一直是用血淚飽漬的歌聲講述人生悲歡,記錄曆史變遷的。粗獷嘹亮的陝北民歌,婉轉風趣的山西祁太秧歌,苦澀淒清的蠻漢調,豪放雄健的草原情歌……無不深深植根於產生過《詩經》的沃土之中。

近百年來,和“走西口”遙遙相對的還有一條“闖關東”的路。那是山東、河南、河北等在內地生活不下去的人走的另一條求生之路。他們或拖家帶口,或隻身飄零,一批一批繞過渤海灣,走出山海關,到白山黑水之間的那片黑土地上去,他們用疲憊的雙腳踩出了一條灑滿血淚的苦澀之路。在那裏,有的把最後一口氣吐盡,給關內的親人留下了灑不完的相思淚;有的人通過艱苦跋涉的曲折旅程,覓到一角聊避風雨的人生港灣,在大秧歌的旋律中吃著高粱大豆,住著泥坯小屋,不驚不躁地生兒育女,繁衍出一些山東屯、河南窩棚之類的移民集中點。中東鐵路修通之後,這裏出現了“東方莫斯科”之稱的大城市,有了多種膚色語言的人交流的村鎮,有的還在與俄羅斯人交往中產生了愛情,建立了新的家庭,把血緣滲透到雙方的經濟文化深層裏麵。即使政治和戰爭都沒有改變這種狀況。

長期經受過深重苦難的北國人民,性格和氣質中早已蘊蓄了足夠強悍和堅韌的精神核能,一旦外來壓力達到了忍無可忍的程度,必然以十倍的爆發力起來反抗。他們采取的重要武器之一是歌。到這個時候,飽含血淚的歌就成了炸彈和旗幟,變成了烈火和驚濤。

這種以歌為武器的源頭,自然要上溯到詩經時代。那時的《伐檀》《碩鼠》等名篇不是已經為今天中學生熟記於心了嗎?因而曆史上黃巾起義、宋江起義、李自成起義等等,無不是先用歌喚起民眾的。這種特殊武器,老少男女都可用,越唱人越多,力量越大,在某種情況下,勝過千軍萬馬。而且別人限製不住,收繳不了。正如有一首民歌唱的那樣:“天上大星管小星,地下撫台管軍門,隻有知府管知縣,哪個管得唱歌人?”

當曆史進入“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仍然以疾風怒濤般的歌曲武裝了民眾。整個北方的每寸土地都唱著“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唱著“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唱著“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唱著時代賦予嶄新內容的陝北民歌,東北民歌、祁太秧歌……

高亢嘹亮的旋律,凝聚了北國軍民可以扭轉乾坤的力量,在曾經輝煌過、痛苦過、屈辱過、呐喊過、統一過、混戰過、和平過的高山大川,“關”“口”內外的土地上激蕩。其雄壯的韻流陶冶了北國山水,豐富了北國風光,振奮了北國城鄉,使一切敵對力量為之膽寒。

人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一點沒錯。北方的山巍峨中充滿了陽剛之氣,險峻中深含著玄妙哲理,磅礴中包孕著精微,古樸中深含著雋秀。北方的山水多為外拙內秀,成熟老練,寓瞬間於永恒之中,含滄桑於沉穩之內……這樣的土地,在古代養育了高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慷慨激昂之歌的趙燕之士,在現代又養育了“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的悲壯之女……而正是這樣的生命和鮮血保衛了這片神聖的土地。

北國風光,以古老、厚重、深沉見長,因而它既沉積了豐厚的昨天,又孕育了燦爛的今天,同時也閃爍著明天美好的光芒。

原載《漳河水》1997年l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