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全家五口人,又喬遷到城郊一間不足二十五平方米的“新”居裏。這是房東的一間夥房,房頂低矮,地下潮濕,牆壁防鼠能力極弱。屋裏要兼廚房,食物、蔬菜和米麵更是招鼠。放不下書架,書籍自然必須委屈一下,全部裝入紙箱,塞滿床底桌下,摞滿櫃頂箱側……把所有空隙充分利用。要翻一本資料,就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大半天的專用時間,就休想“竣工”。
這種密集型結構,既不合美學原則,也不符生活常例,唯獨給老鼠建造了一座都市:箱間即為縱橫街道,箱中就是樓上樓下了。而且床底桌下連成一片,形成一套堅固的工事,攻守都十分方便……
老鼠們就憑借這種優勢,日夜向我挑釁。時間一長,我甚至能辨出它們的聲音來了:那沙啞的,是母鼠呼喚子女。那粗壯的是公鼠發布偷運指揮令。生疏一點的,則是鄰院來的客鼠,在密謀怎樣鑿通院牆之類。那嘈雜的,許是年輕的子女們追逐著進行戀愛、婚配……嚓嚓嚓,吱吱吱,沒完沒了。聽著它們啃咬嬉鬧,我像躺在火山口上,十分不安。尤其當它們在書箱裏糟蹋那些勒緊褲腰帶買來的書籍的時候,我的心真要碎了。一會兒起來敲幾下床和箱子,以示警告,但它們全然置之不理,依舊我行我素,警告次數一多,反被它們看透“就這兩下子”了!因此,我決心真刀真槍地幹了。
先是借來一隻壯貓。那貓頗為負責,決無“臨時工”思想,每每警惕地偵察,認真地搜索,耐心地等待……很快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威武地抖動著蛇一樣的尾巴,儼然是一名即將上陣的將軍。幾次實戰較量之後,便對縱橫交錯的“巷道”束手無策了。這時它那“妙”、“妙”之聲不僅不妙,幾乎無異於黔驢之技,焦躁中夾雜著失望。於是泄氣、鬧情緒,躺在床頭呼嚕咒罵,大約措詞也十分惡毒……
無奈,我隻得親自出征了,然而笤帚伸不進,棍子展不開,放了夾子,它們繞開。投了毒藥,它們不吃——據說老鼠有嚐食的豐富經驗,每發現可疑異物,群鼠便決計舍卒保帥,強迫它們之中的弱者嚐食。若食後無恙,便放心地爭而食之。如吃了倒斃,其餘則不再問津……是真是假,可以暫且不管,反正投毒之後,毒餌長期存在,老鼠照例猖獗不誤。或許是上了那些說得滿嘴角泛沫的賣假藥的當,也很難說。
有一次例外。毒餌很快不見了,家裏確乎安靜了幾天。但此後總有幾隻老氣橫秋的蒼蠅,千方百計擠進家來盤旋。那陰陽怪調,令人煩惱,催人作嘔。妻揮拍打死一批,又一批前仆後繼,家裏臭味漸覺增濃。家庭緊急會議迅速分析後,得出“有鼠死於屋內”的明確結論。於是翻箱倒櫃多半天,終於在“巷”裏找見幾隻死鼠,已經開始腐爛。遺體們弓腰收尾,齜牙咧嘴,胡椒似的眼裏含著餘哀……明顯地保留著垂死掙紮的痕跡,為死前頗為難受的狀況作了確切的自我注釋!
看到這些,我獲得了一絲報複後的滿足,盡管汗流滿麵也不覺勞累。
由於這樣具有殺傷力的戰鬥不是經常性的,加上它們的援軍隨時可以從四通八達的坑道裏源源補充而來,所以它們膽子越來越大,有一次公然跑到我的寫字台上,毫不客氣地搶奪我筆伐它們的手稿。更惡劣的是,竟敢用尾巴掃翻墨水瓶,踩著墨跡揚長而去。這次挑釁事件給我的手稿上留下一串紀念圖案,又一次記述了它們的罪惡。我便一邊歎氣,一邊堵鼠洞、放鼠藥……這樣的鬥爭,一直延續到離開那所陋室。
橋頭歎聲
我終於在三層樓上分到了一套住房,徹底擺脫了潮濕蟲和老鼠之類的欺負。拿到住房證時,那樓還在圖紙上,說很快就可交付使用。然而交工期到了,樓房還沒蓋起一半。以後每逢“一”便說交工,於是“五一”“六一”“七一”“八一”……直到年終。不行,再周而複始,從元旦開始。經過兩年的急等慢熬,我住進來了。全家人總敢舒展一下腰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