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小說是一輩子的事情(1 / 3)

寫小說是一輩子的事情

對話名家

作者:阿倫

對話時間:2015年4月

對話人及對話整理:阿倫

一、我不喜歡大合唱

阿 倫:當年《無主題變奏》的發表,讓您被稱為先鋒作家的代表人物。直到現在提起徐星,還是依然被稱為先鋒作家。那時您是否想過,把作家當成終身職業?

徐 星:沒有,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職業作家。從出道到現在,一直就不是。我也不是什麼作協會員之類的。我一直都是一個業餘作家,現在我覺得我是一個業餘的紀錄片製作者。都是業餘的,挺好的。我在邊緣,有邊緣的快感。

阿 倫:您認同評論家給您的先鋒作家這個稱號嗎?

徐 星:所謂的評論家們,我對他們的評論是寄生在作家們身上混口飯吃的人。當時那個年代確實出名比較容易,什麼都沒有,電視都不多,你想想人們不看書幹啥啊?所以有點兒怪聲馬上就會被聽到,於是評論家們馬上就聞到了飯味兒,趕快找概念的筐,往裏麵扔,爭先恐後,這可不能落後,關係到吃飯。

阿 倫:也就是說,實際上您並不認同評論家對您的評論。

徐 星:我不看評論。先鋒的意義是多重的。一般認為,所謂“先鋒文學”是指打破公認的規範和傳統,向傳統文化的教條發起挑戰的文學類型。我對自己的先鋒性和“評論家”的定義有時有所不同。先鋒,意味著你一個人孤獨地奮力為之,甚至獻身的某種局麵。當大家習以為常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人記得你了。

阿 倫:能夠感覺出,您是比較特立獨行的。在您那個年代,能夠自由散漫地生活,應該是一件挺酷、挺另類的事情吧?

徐 星:當時真的是惶惶不可終日。吃飯、醫療都沒有保障,心理壓力很大,但是很快就調整過來了。在這個意義上我倒是挺先鋒的。結果,不出幾年,社會上成批出現像我這樣的人,下崗、離職成為普遍現象。

阿 倫:與您同時代的作家,大多寫反思、寫傷痕、寫文革,因此文壇出現了反思文學、傷痕文學。用個不恰當的比喻,那時所有人都吃西紅柿,突然有一個人說我要吃土豆。您的那篇有些異類的成名作《無主題變奏》,應該算是那個時代的土豆吧。您是如何想到去寫這篇作品的?

徐 星:就是因為西紅柿吃膩了,看得太多了,跟我自己的文學理念相悖甚遠。當時就是控訴,但其實都是挺概念化的。從反“文革”的高大全三突出變成了另外的三突出,沒有從“文革”的套路裏出來,我不滿意。我覺得文學應該是有細節的,很敏感的,不是說塑造一個人物就是為了解釋政策。當時看見這些東西很不滿意,所以那好,我來嚐試一個不一樣的東西。我要唱就獨唱,我不喜歡大合唱。別人聽不見我的聲音,我唱它幹嗎?

阿 倫:《無主題變奏》1985年在《人民文學》上發表,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十年了。試想,《無主題變奏》如果不放在當時的環境,是否還會一炮走紅呢?

徐 星:我覺得完全不會。因為在當時那個年代裏,人們剛剛從“文革”的泥沼裏翻身出來,你隻要發出一點和別人不一樣的聲音,很快會被注意到。今天我覺得已經完全不是這樣的情況,比如新聞,多麼驚天動地的事兒,三兩天就過去了,大家都不記得了,這跟當年的情況完全不一樣。當年文學的地位,我覺得也不正常,不應該是那樣的,不應該是全國老百姓都要從文學裏麵找到政策、改革的信息。話說回來,今天的文學也沒好到哪兒去,盡管從那種圖解式的、概念化的東西裏麵產生了新的變化,但這種變化是不成熟的。如果我要接著說下去,你們雜誌可能都沒法刊登,但這確實是要求一種心靈上的自由、創作上的自由。

阿 倫:您有沒有回過頭去看自己的《無主題變奏》?

徐 星:我寫的東西一般都不回頭看。出版以後,每翻一點都會讓自己覺得很羞愧,有點難為情。這是我寫的嗎?這麼幼稚!為了避免這難為情,索性就不再去看。

二、反諷是弱者的強項

阿 倫:《剩下的都屬於你》是您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當時取這個名字是想表達什麼樣的想法?

徐 星:這是一個不算太長的長篇小說,你用一天時間準能讀完。小說是流浪漢題材,一般來說,流浪漢的期望值不會很高。流浪漢不會為了高官厚祿流浪,那麼他們得到的也就是“剩下”的吧。

阿 倫: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寫這本書的?

徐 星:從1986年開始,斷斷續續地寫作。當時沒準備發表,計劃是寫一個比較長的長篇小說,但在那個時代,家裏出了很多事,就被耽擱了。

阿 倫:我讀這部小說的時候,非常明確的感到,這是一部絕對意義上的“在路上”作品。您也曾說過,非常喜歡在路上的感覺,遊曆對您的創作有何影響?

徐 星:在路上的意義在於,在路上你的感知觸角全部打開。中國古人早就說過,“行萬裏路,讀萬卷書”。古今中外那麼多描寫在路上的經典作品,它們無疑也會影響我。我個人非常喜歡流浪漢小說,《在路上》是這類作品之一。流浪不單單是一種生活方式,流浪還是為了和主流保持距離。你在主流之外,你才能清楚地知道,什麼是主流,什麼是濁流,這是在形而上的意義上所說。

阿 倫:反諷是您這部作品的話語方式,您認為這部小說跟您以前的作品相比,有哪些變化?

徐 星:和我以前的小說相比較,可能這個小說更加尖銳,更加犀利。反諷是弱者唯一的強項,我是弱者。

阿 倫:為什麼說自己是個弱者?

徐 星:因為無力改變自己,也不想改變自己。

阿 倫:我查資料看到,這本書在國外先出的是法文版。

徐 星:因為當時第一部分出版以後,我的法語翻譯就已經開始翻譯。後來她等了16年,我還沒寫完。她覺得就這些足夠了,決定不再等下去了,所以就出了法文版。我因為自己的懶散,耽誤了人家的工作,而且一耽誤就是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