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布雅就在鐵定主意後,毅然地踏上開往家鄉的飛機,看著飛機在雲霧中穿過,她不僅想著自己的人生,猶如這架飛機在深不可測的空中過著像霧又像雲的生活,在每一次起點中匆匆的升起又降落,而前進的方向永遠是那麼不同。她疲憊地眯著眼睛,這樣的疲憊來自於精神上多年來的壓抑和自我掙紮,如果這樣睡下去永遠不要醒來那該多好啊!她這樣想著的時候,馬上想到了母親的死,不,我不能像她那樣可憐的死去!她告訴自己。
她想起母親生平和自己僅有的幾次見麵,那是在一個好心人的幫助下,母親才偷偷見上自己。那次布雅不到八歲,母親提著一袋用塑料繩織成的網袋,裏麵裝滿了蘋果,布雅怯怯地躲在那個好心人的背後,對於母親的呼喚因為生疏和陌生而感到不安,又因為父親說母親是“瘋子”而害怕,她偷偷地瞅著母親,她是那麼漂亮和整潔,完全不像父親所說的那樣,可是她看見母親張開雙臂,聲音卻在顫抖,布雅害怕了,她不敢靠近母親,盡管那個好心人一再鼓勵她讓她媽媽抱一下,可她還是不敢,她更害怕父親會因為她見母親而對她一陣痛打,可母親一再聲音哽咽地說:“布雅,叫媽媽啊,我是你的媽媽啊!讓媽媽抱一下好嗎?”布雅跑開了,她跑的遠遠地,盡管幼時的她渴望母親的懷抱,但是她小小的年紀已經知道屈服與父親的拳頭,夥伴的嘲諷,當然還有奶奶的眼淚。
她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是她唯一可安心靠岸的港灣,她的柔韌和堅強、豁達和熱愛,足以抵禦寒冬的冷氣和夏日的酷暑,她是布雅懶以傾訴取暖的天。
有一天,她曾經親眼見到父親和奶奶吵架,奶奶和父親在推打中被父親折斷了小指頭,這半截的小指頭總是在布雅的眼前閃晃著,她內心對父親產生的恐懼和恨無可抗拒,她甚至盼著父親隨時隨刻在意外中死亡,死得象一條被車輪碾碎的狗那樣悲慘狼狽,那麼,她就不再受恐懼折磨了。她祈禱母親快點回去,別再讓父親撞上。她想著自己從小就在隱忍中懂得求生存,那麼為什麼就不能忍受管昌明一次次地背叛呢?“不,我不會再忍受了!因為我已經受夠了!如果人生永遠要在違背自己的意願中生活,那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這樣的聲音在她內心時時地冒出來,她知道,幼時的力量是多麼薄弱,因為她需要依賴父親生存下去,而如今,她絕不會依賴管昌明這樣的男人而毫無尊嚴地生活。當一切的努力換得的是羞辱,她的理智終將被憤怒所代替,而憤怒在付諸於行動中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相信母親曾經有過被背叛被遺棄的憤怒,而她憤怒的直接結果卻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絕不會像她那樣軟弱的!既然死都不怕,何懼活呢?她內心發出的聲音提醒著自己,她又想到了奶奶,她含辛茹苦地把自己養大也絕非是讓自己忍氣吞聲的生活或者在無法忍受的哪一天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她把嘴唇緊緊的咬住了,她知道此次回去,對她來說麵對的不僅僅是法院的調查,還有父親如龍卷風一樣的咆哮和催命鬼一樣地債主們,哪一天在這個世界無聲無息地消失,肯定還有幸災樂禍的人對她的各種非議。
但是此時,她已經容不得自己想那麼多了,她隻祈禱女兒能和她的父親太平地生活下去。
飛機緩緩地降落,布雅的眼裏卻沒有重返故裏的欣喜,她落落寡歡地拉著旅行箱上了一輛出租車。
車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把她隔開了,她充耳不聞外麵人們熟悉的口音,她更不願意那些好朋友知道她已經回來,此刻,她急需知道是誰把她和管昌明起訴了?她拿出手機,一邊拖著行李一邊按下了管昌明的電話,管昌明很意外她這麼快就回來了,她對布雅說;你先回家來吧!布雅遲疑一下答應了,於是,她重新乘上三輪車奔向曾經的家。
到了家門口,她按下了門鈴,隻聽得裏麵傳來管昌明沉悶的應答聲,然後腳步在門口停住,他打開了門;哦,回來了,倒是很快的嘛!
他說這話時臉上沒什麼表情,布雅進屋,自己隨手拿起飲水機旁邊的杯子往杯子倒了水,她喝了一口,就坐在一張單人的沙發上,管昌明也坐到了她對麵的單人沙發裏,倆人默默無語。
布雅看著管昌明,他看上去還是那麼健壯,隻是大大的四方臉好象比以前酶暗了一點,厚厚的近視眼鏡架住了他浮腫的眼泡,不過透過一圈圈的鏡片,還是看的見他綠豆大的眼珠子正眼巴巴地瞟著自己,一張極有口福的昌魚嘴掛著上下薄薄的嘴唇,看他把自己梳理的油光呈亮,灰色的羊絨衫依舊腆著個啤酒肚。
看來他過的不錯!布雅想。
她感覺自己有點失望,卻重重地吐了口氣,悄悄地從對方猥瑣的臉上移開了視線。
最後,布雅先開口問道;女兒還好吧?
管昌明點了點頭;恩,她還好,明天她休息了,你可以見到她了,她還不知道家裏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沒告訴她,隻告訴她;你去外麵掙錢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分明向布雅證實著可能性,這樣的可能性暗示著;如果布雅不把事情處理好,他就有可能告訴孩子布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