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要是我們兩個都配得上怎麼辦?麥其家可沒有兩個書記官。”
“那好辦,再抓個驕傲的讀書人把舌頭割了。”父親歎了口氣說,“我就怕到頭來一個都不配。”
我叫索郎澤郎陪著到廚房,向桑吉卓瑪宣布了帶她到北方邊界的決定。這決定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我看到她站在大銅鍋前,張大了嘴巴,把一條油乎乎的圍裙在手裏纏來纏去。嘴裏囁嚅著說:“可是,少爺……可是,少爺……”
從廚房出來,她的銀匠丈夫正在院子裏幹活。索郎澤郎把我的決定告訴了他。小廝的話還沒有說完,銀匠就把錘子砸在了ê己手背上,臉唰一下白了。他抬頭向樓上望了一眼,真碰到我的眼光時,他的頭又低了下去。我和索郎澤郎又往行刑人家裏走了一趟。
一進行刑人家的院子,老行刑人就在我麵前跪下了,小爾依卻隻是垂手站在那裏,露出了他女孩子一樣羞怯的笑容。我叫他準備一套行刑人的工具,跟我出發到邊境上去。他的臉一下就漲紅了,我想這是高興的緣故。行刑人的兒子總盼著早點成為正式的行刑人,就像土司的兒子想早一天成為真正的土司。老行刑人的臉漲紅了,他不想兒子立即就操起屠刀。我舉起手,示意他不要開口。老行刑人說:“少爺,我不會說什麼,我隻是想打嗝,我經常都要打嗝。”
“你們這裏有多餘的刑具嗎?”
“少爺,從他剛生下來那天,我就為你們麥其家的小奴才準備好了。隻是,隻是……”
“說吧,隻是什麼?”
“隻是你的兄長,麥其土司將來的繼承人知道了會怪罪我。”
我一言不發,轉身走出行刑人家的院子。
出發時,小爾依還是帶著全套的刑具來了。
父親還把跛子管家派給了我。
哥哥是聰明人,不必像我帶上許多人做幫手。他常常說,到他當土司時,麥其官寨肯定會空出很多房間。意思是好多人在他手下要失去其作用和位置。所以,他隻帶上一隊兵丁,外加一個出色的釀酒師就足夠了。他認為我帶著管家,帶著未來的行刑人,特別是帶著一個曾和自己睡過覺的廚娘,都是十分正常的,因為他弟弟是個傻子。我打算把塔娜帶上,叫他見笑了。他說:“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女人,你為什麼要帶上這個小女人?你看我帶了一個女人嗎?”
我的回答傻乎乎的:“她是我的侍女呀?”一句話惹得他哈哈大笑。
我對塔娜說:“好吧,好吧,不要哭了,就在家裏等我回來吧。”
去邊界的路上,許多前來尋找糧食,卻空手而歸的人們走在我們隊伍的前麵和後麵。我們停下來吃飯時,我就叫手下人給他們一點。因為這個,他們都說麥其家的二少爺是仁慈少爺。跛子管家對我說:“就是這些人,要不了多久,就會餓狼一樣向我們撲來。”
我說:“是嗎,他們會那樣做嗎?”
管家搖了搖頭,說:“怎麼兩個少爺都叫我看不到將來。”
我說:“是嗎,你看不到嗎?”
他說:“不過,我們肯定比大少爺那邊好,這是一定的,我會好好幫你。”
走在我馬前的索郎澤郎說:“我們也要好好幫少爺。”
管家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我大笑,笑得差點從馬背上跌下去了。
跛子管家對我說:“少爺,你對下人太好了,這不對,不是一個土司的做法。”
我說:“我為什麼要像一個土司,將來的麥其土司是我的哥哥。”
“要是那樣的話,土司就不會安排你來北方邊界了。”他見我不說話,一抖馬韁,走在和我並排的地方,壓低了聲音說:“少爺,小心是對的,但你也該叫我們知道你的心思,我願意幫助你。但要叫我知道你的心思才行啊。”
我狠狠地在他的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馬一揚蹄,差點把麥其家忠心耿耿的跛子管家從馬背上顛了下來。我又加了一鞭,馬箭一樣射出去了,大路上揚起了一股淡淡的黃塵。我收收韁繩,不一會兒,就落在後麵,走在下人的隊伍裏了。這一路上,過去那個侍女,總對我躲躲閃閃的。她背著一口鍋,一小捆引火的幹柴,臉上豎一道橫一道地塗著些濃淡不一的鍋底灰。總之,她一點也不像當初那個教會我男女之事的卓瑪了。她這副模樣使我感到人生無常,心中充滿了悲傷。我叫來一個下人,替她背了那口鍋,叫她在溪邊洗去了臉上的汙垢。她在我的馬前邁著碎步。我不說話,她也不說話。我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我不會想再跟她睡覺,那麼,我又想幹什麼呢,我的傻子腦袋沒有告訴我。這時,卓瑪的雙肩十分厲害地抖動起來,她哭了。我說:“你是後悔嫁給銀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