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麥其土司的領地中心,有七八條道路通向別的土司領地。也就是說,周圍的土司們能從那七八條道路來到麥其官寨。
春天剛剛來臨,山口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就像當年尋找罌粟種子一樣,每條道路上又都出現了前來尋找糧食的人。土司們帶著銀子,帶著大量的鴉片,想用這些東西來換麥其家的糧食。
父親問我和哥哥給不給他們糧食。
哥哥急可耐地開口了:“叫他們出雙倍價錢!”
父親看我一眼,我不想說話,母親掐我一把,對著我的耳朵悄聲說:“不是雙倍,而是雙倍的雙倍。”
我沒有說雙倍的雙倍,而是說:“太太掐我了。”
哥哥看了母親一眼,父親看了我一眼,他們兩個的眼光都十分銳利。我是無所謂的。母親把臉轉到別的方向。
大少爺想對土司太太說點什麼,但他還沒有想好,土司就開口了:“雙倍?你說雙倍?就是雙倍的雙倍還不等於是白送給這些人了?我要等到他們願意出十倍的價錢。這,就是他們爭著搶著要種罌粟的代價。”
哥哥又錯了,一臉窘迫憤怒的表情。他把已經低下的頭猛然揚起,說:“十倍?!那可能嗎?那不可能!糧食總歸是糧食,而不是金子,也不是銀子!”
土司摸摸掛在胸前的花白胡須,把有些泛黃的梢子,托在手中,看了幾眼,歎口氣說:“雙倍還是十倍,對我都沒什麼意義。看吧,我老了。我隻想使我的繼任者更加強大。”他沉吟了半晌,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好了,不說這個了,現在,我要你出發到邊境上去,你的兄弟也出發到邊境上去。你們都要多帶些兵馬。”土司強調說,他是為了麥其土司的將來做出這個決定的。
父親把臉轉向傻子兒子,問:“你知道叫你們兄弟去幹什麼?”
我說:“叫我帶兵。”
父親提高了聲音:“我是問,叫你帶兵去幹什麼。”
我想了想,說:“和哥哥比賽。”
土司對太大說:“給你兒子一個耳光,他把我的意思全部弄反了!”
土司太大就給了我一個耳光,不是象征性的,而是重重的一個耳光。這樣的問題,哥哥完全可以回答,但土司偏偏不去問他。而我總不能每次回答都像個傻子吧。偶爾,我還是想顯得聰明一點。土司這樣做就是要兩個兒子進行比賽,特別要看看傻子兒子是不是比他哥哥更有做土司的天分。我看出了土司這意思,大膽地說了出來。
我這句話一出口,太太立即對土司說:“你的小兒子真是個傻子。”順手又給了我一個耳光。
哥哥對母親說:“太大,打有什麼用?怎麼打他都是個傻子。”
母親走到窗前,瞻望外邊的風景。我呢,就呆望著哥哥那張聰明人的臉,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哥哥大笑,盡管眼下沒什麼好笑的事情,但他還是禁不住大笑了。有些時候,他也很傻。父親叫他去了南方邊界,又派他去了北方邊界,去完成建築任務,他完成了,但卻終於沒能猜出這些建築將作什麼用途。直到麥其的領地上糧食豐收了,他才知道那是倉庫。
土司吩咐我們兩個到邊界上嚴密守衛這些倉庫,直到有人肯出十倍價錢。我到北方,哥哥去南方。
對前來尋求糧食的土司,麥其土司說:“我說過鴉片不是好東西,但你們非種不可。麥其家的糧食連自己的倉庫都沒有裝滿。明年,我們也要種鴉片,糧食要儲備起來。”土司們懷著對暴發了的麥其家的切齒仇恨空手而回。
饑荒已經好多年沒有降臨土司們的領地了,誰都沒有想到,饑荒竟然在最最風調雨順的年頭降臨了。
土司們空手而回,通往麥其領地的大路上又出現了絡繹不絕的饑民隊伍。對於這些人,我們說:“每個土司都要保護自己的百姓,麥其倉庫裏的糧食是為自己的百姓預備的。”這些人肚子裏裝著麥其家施舍的一頓玉米粥,心裏裝著對自己土司的仇恨上路,回他們的饑饉之地去了。
我出發到北方邊界的日子快到了。
除了裝備精良的士兵,我決定帶一個廚娘,不用說,她就是當過我貼身侍女的桑吉卓瑪。依我的意思,本來還要帶上沒有舌頭的書記官。但父親不同意。他對兩個兒子說:“你們誰要證明了自己配帶這樣的隨從,我立即就給他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