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白色的夢(3 / 3)

她是指裝煙具的那個銀盤,還有一個小小水壺,兩三根挑煙泡用的扡子。

卓瑪趕緊說:“我有一個朋友,手藝很好,叫他來重新做些吧。”

母親問:“你的朋友?下麵院子裏那家夥。”

桑吉卓瑪紅著臉點了點頭。

太陽落山了。外麵正是深秋,在夕陽的輝映下,更是金光燦燦。屋子裏卻明顯地暗下來。

屋子越暗,土司太太的眼睛就越亮。叫我想起在煉製鴉片的房子裏見到的老鼠眼睛。我把卓瑪的手攥住,但她一下摔開了。我的手被她摔回在胸膛上。她叫我把自己打痛了。我叫了一聲。這一聲既表示了痛苦,也表示對母親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的恐懼。兩個女人都急忙問我,少爺怎麼了。

卓瑪還用她溫軟的手摟住我的腦袋。

我背著手踱到窗前,看見星星正一顆顆跳上藍藍的天幕,便用變聲期的嗓門說:“天黑了,點燈!”

土司太太罵道:“天黑了,還不點燈!”

我仍然望著夜晚的天空。沒有回過身去看她們。一股好聞的火藥味彌漫開來,這是侍女劃燃了火柴。燈亮了。我回過身去,扼著手腕對卓瑪說:“小蹄子,你弄痛我了。”

這一來,卓瑪眼裏又對我流動著水波了,她跪在地上,捧起我的手,往上麵嗬著她口裏的香氣。痛的地方變成癢,我嗬嗬地笑了。侍女轉臉對母親說:“太太,我看少爺今天特別像一個少爺。照這樣子,將來是他當麥其土司也說不定。”

這句話聽了叫人高興。盡管我不可能是這片領地的土司。就算我不是傻子,將來的土司也不會是我。母親臉上的神情表明這句話使她十分受用。但她罵道:“什麼不知深淺的話!”

土司進來了,問:“什麼話不知深淺?”

母親就說:“兩個孩子說胡話呢。”

土司堅持要聽聽兩個孩子說了怎樣的胡話。母親臉上出現了剛才侍女對我做出的諂媚表情:“你不生氣我才說。”

父親坐在太太煙榻上,雙手撐住膝頭,說:“講!”

土司太太把卓瑪誇我的那句話說了。

土司大笑,招手叫我走到跟前,問:“我的兒子,你想當土司嗎?”

卓瑪走到父親身後對我搖手,但我還是大聲說:“想!”就像士兵大聲回答長官問話那樣。

“好啊。”他又問我,“不是母親叫你這樣想的吧?”

我像土兵那樣對土司一碰腳跟,大聲說:“不是,就是她不準我這樣想!”

土司很銳利地看了太太一眼,說:“我寧願相信一個傻子的話,有時候,聰明人太多了,叫人放心不下。”他接著對我說:“你想是對的,母親不準你想也是對的。”

母親叫卓瑪帶我回到自己房裏:“少爺該睡覺了。”

替我脫衣服時,卓瑪捉住我的手放在她胸上,那裏跳得正厲害。她說,少爺你嚇死我了。她說我傻人有傻福。我說我才不傻呢,傻子不會想當土司。她下死勁掐了我一把。

後來,我把頭埋在她雙乳間睡著了。

這一向,我的夢都是白色的。這天晚上也不例外。我夢見白色洶湧而來。隻是看不清源頭是女人的乳房還是罌粟的漿果。白色的浪頭卷著我的身體漂了起來。我大叫一聲,醒了。卓瑪抱著我的頭問:“少爺怎麼了?”

我說:“老鼠!老鼠!”

我真的看見了老鼠。就在射進窗戶的一片淡淡月光中間。

我害怕老鼠。

從此,就不敢一個人在寨子裏獨自走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