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乘月夜水魂托夢 報深恩驛使遭誅詩:(3 / 3)

我老爺就是二十年前與那李媽兒做人命的張大話,你怎麼便不廝認?”這李篾好似和針吞卻線,刺人腸肚係人心,兩隻眼癡癡的把這張驛丞瞧定,心下卻也將信將疑。

張驛丞道:“再與你講個明白,我昔年帶了二百兩銀子,來到李瓊瓊家,不料惹了那場大禍,你將五十兩當官出首,說我與李媽私和人命,便匿了一百五十兩。後來因縣主把我張秀姓名,誤喚做了楊一,那時當堂麵證,將我逐出縣門。這可是有的麼?”李篾見說得點對,方才肯信,倒身下拜,磕頭就如搗蒜一般,卻便哀告道:“小的有眼不識貴人,罪該萬死。若說起向年事,原不是小人的見識,都是我原結義哥子方幫的詭謀。小人今日擺站到此,也還是那時根腳。望老爺洪開一麵之恩,既往不咎罷了。”

張驛丞連忙下階攙起道:“說那裏話,而今世態,仇將仇報者雖有,那仇將恩報者盡多。這是寧使你不仁,莫使我不義。我仔細想來,向年若非你每將我激轉金陵,緣何得有今日?果然不知置身於何地矣。”便取出衣帽,著他換了,再問道:“你可曉得書寫麼?”李篾道:“略曉一二。”張驛丞道:“我這驛中,正少一個寫公文的。你既會得書寫,何不就在我衙中居住了罷。”李篾道:“小人實當萬死之徒,深蒙老爺不咎前非,轉加恩賜,已出望外,自當供鞭凳之役,效犬馬之勞,敢不唯命。”張驛丞道:“古人道得好,飲不飲,村中水,親不親,故鄉人。今後把前事一筆都勾,早晚百凡公務,全賴檢點,足見腹心。”這回李篾真個是脫災致福,轉禍為祥。從此,張驛丞把他留在衙內,就如弟兄相待一般。

看看過了半月,隻見廣西太守楊琦經過,要討人夫十名。張驛丞想道:

“我幾欲償他父子深恩,若此時不報,更待何時?隻有一件,我官卑職小,怎麼好與他相見?哦,我有個道理。”便去取了三百兩銀子,整齊六錠,雙手托著,跪在路旁。

隻見那楊太守坐著一乘京轎,遠遠抬來,看見張驛丞,便問道:“那路旁跪的是甚麼官兒?”張驛丞道:“桃園驛驛丞迎接老爺,送有下陳在此。”

楊太守仔細一看,見是幾個元寶,便覺有些疑惑,問道:“那驛丞既送下陳,如何要這許多銀子?”驛丞道:“驛丞有一言稟上。驛丞向年曾流落在老爺貴縣,深蒙太老爺寬仁厚德,仗義疏財。至今二十餘載,每思酬報無門。今幸老爺駕臨,特效銜結之意。”楊太守道:“你這驛丞,喚甚名字?”張驛丞道:“驛丞喚名張秀。”

你看楊太守,畢竟是做官的人,心下聰慧,低頭一想,便記得起有個張秀,曾竊他父親三百兩生錢去的,微微笑道:“你這驛丞,敢就是洛陽的張大話?怎知今日與你宦途萍水。原來如此,怎麼拂你好情?”叫長隨①的,快扶起來。張秀便把銀子遞與長隨收下。楊太守道:“張驛丞,我看你如此邁年,怎供得這般賤役?待我明日薦你轉一個好衙門去。”張驛丞道:“若得提掇泥途,實老爺再造之恩。”便向袖中取出一個手本送上,道:“這是人夫十名,求老爺逐名親點。”楊太守即喚長隨,逐名點過,果然人數俱齊,便道:“張驛丞,多多生受你了。”這張秀磕頭起身便去。

① 長隨——跟班,貼身隨從。

原來那桃園驛,過去十餘裏路,有個高岡,喚做黃泥嶺。這黃泥嶺,是最多盜賊的去處。不想這張驛丞送楊太守的三百兩銀子,先漏泄了風聲。那一夥毛賊,各持器械,專在那裏等候。這楊太守正來到石亭子下,你看那一夥強人,上前大喝道:“唗,這官兒快下轎來,送出買路錢,饒你性命去!”

驚得那些人夫,抬杠的撇了杠,抬轎的丟下轎,一個個盡皆躲去。有兩個為首的強人,竟把楊太守扯下轎來,將繩子捆住,好似那四馬攢蹄一般,掣劍大喝道:“快快送出金銀便罷,牙迸半個不字,把你一劍揮為兩段!”這楊太守嚇得一身冷汗,口中就如吃蒙汁藥的,隻好眼睜睜看著那些強人,把這幾杠行李盡行劫去。

說那張驛丞,正在衙裏坐臥不寧。忽見兩個夫頭,慌慌張張,趕來報道:

“不好了。楊太守老爺在黃泥嶺被盜劫了,還捆縛在那裏。”張驛丞聽了,大驚道:“決是那三百兩的禍胎。罷,罷,罷。這是我送他償恩,終不然送他陷命。”便喚了李篾,各帶防身器械,一口氣連忙趕到黃泥嶺上。

隻見那楊太守還捆縛在亭子上,那些行李杠,俱被劫去,單單剩得一乘空轎。楊太守見他兩人趕到,眼中流淚,那裏還說得一句。李篾便去解了縛,扶到石墩上坐著。這張驛丞厲聲喊叫道:“甚麼毛團,敢來尋死!”

你看那夥強人,聽得山岡上有人叫喊,撇下行李杠,手持器械,趕上山坡。那張驛丞挺身上前,交了數合,措手不及,被他劈麵一刀,砍倒在地。

可憐一個多年張秀,霎時送命在這夥毛團手裏。李篾見張驛丞殺死,忍不住心頭火發,便向腰間掣出明晃晃鋼刀,拚命向前抵敵。那夥強人,那容分說,盡著力,也是劈麵一刀,又把李篾砍倒在地,急急奔下山坡而去。噫,這回張驛丞為楊太守喪了殘生,李篾又為張驛丞送了性命。恰正是:

棋逢對手難回避,兩個將軍一陣亡。

畢竟不知後來這張驛丞與李篾兩個屍骸怎生結果?那楊太守如何脫得下山?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