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乘月夜水魂托夢 報深恩驛使遭誅詩:(2 / 3)

風塵久滯英雄跡,贏得蕭蕭兩鬢斑。

吟罷,感歎不已。便來到各家鋪子裏,細細訪問陳府判消息。隻見那裏人都回說:“這幾時並不曾見他有親人到來。若要訪他消息,那新院前劉員外是他丈人家,還到那裏問一問看。”

張秀轉身,便來到新院前,尋劉員外訪問。劉員外道:“老漢聞說他那裏前月十三日,已收拾動身,若是家眷船同回,算來也隻要得二十多日,怎麼一個月餘,還未見到,不知甚麼緣故?老漢也在這裏朝夕懸望。”張秀聽說,想來必是溺水而死,隻得便把托夢事情,一一與劉員外說知。劉員外驚訝道:“有這樣事。老漢十五夜,也曾得此一夢,時刻憂憂鬱鬱,縈係在心,未敢出口。今日老丈講起,老漢才敢明言。原來老丈所得的夢,竟與老漢之夢無異。看將起來,我小婿並小女,敢都是溺水而亡了。”說不了,便放聲大哭起來。

張秀道:“老員外,且揾著淚。老人還有一言奉告,欲待在此等候一個消息,隻因進京要緊,不得久遲。這一首招魂幡,老員外請收下了,還再待三五日,自然有音信到來,便見下落。”劉員外道:“既承老丈盛愛,不憚千裏而來,便在寒家盤桓數日,待他一個消息回來,再去何妨?”張秀道:

“老夫本當領命,隻是還有家眷船隻,泊在金陵渡口,因此不敢淹留。”劉員外苦留不住,便取白銀二十兩,送作進京盤費。張秀再三推卻不過,隻得受了,就辭別劉員外,動身前去。

說那劉員外,過了五六日,果然得他真信,說全家溺水而亡。便替他設立靈座,請了僧人,追薦超魂不提。

卻說張秀自別了劉員外,朝行暮止,水宿風餐,不知捱了多少日子,才到得京師,竟去幹了一個桃園驛驛丞。這桃園驛,卻是山東地方,是一個盜賊出沒的去處。那四圍俱是高山峻嶺,隻有一條小小徑路,卻是進京的通衢。

不拘出京入京,官長客商,必從此路經過。這張驛丞自蒞任來,迎官送府,不辭衰邁,不憚辛苦,日夜奔馳跋涉。討人夫的也要他發付,討轎馬的也要他承應。這是他自家能事,上司屢給扁額旌獎。

一日,洛陽縣解一名徒犯來。張驛丞便收了公文,打發解人回去,再喚他過來,問道:“你這囚徒,既是洛陽人,也該曉些事體。怎麼拜見禮兒也沒一些送我老爺?”徒犯回答道:“小的到此,千有餘裏,沿路求糧,逢人覓食,止捱得一條蟻命。身邊便是低爛錢兒也沒一文,那討得拜見禮來送與老爺?”

張驛丞怒道:“這囚養的,好不知世事。你曉得管山吃山,管水吃水,我老爺管著你們這些徒犯,也就要靠著你們身上食用。都似你這樣拜見禮兒也沒一些,終不然教我老爺在這驛裏哈著西風過日子?”叫那夫頭過來?”

用一條短短麻繩,把這囚養的,緊緊縛在這石墩上,先打一百下馬鞭,作拜見禮罷。”徒犯垂淚道:“小的委是不曾帶得。望老爺開惻隱之心,活螻蟻之命,饒過了這次。容過半月後,有一個鄉裏到此,那時多多借些錢鈔,加倍送與老爺。”

張驛丞笑道:“這囚養的,蒼蠅帶鬼臉,好大麵皮。你的鄉裏,不過是些乞丐穿窬①之輩,難道倒有個戴紗帽的不成?兀自在老爺跟前說著大話。”

徒犯道:“不瞞老爺說,小的有個鄉裏,喚做楊琦,前科忝登三甲進士,如今已選了廣西太守,不日出京上任,必由老爺驛中經過。”

張驛丞聽他說個楊琦,沉吟了半晌,方才想得,知是那洛陽楊亨員外的孩兒,便打動了他一點良心,低頭思忖道:“古人雲,一飯之德必酬,纖芥之恩必報。想我昔年,若非他父子仁慈舍手,今已命喪溝渠。屢屢欲思酬報,奈無門路。明日若果是這楊琦,正是我欲償其父,並償其子,有何不可?”

便問徒犯道:“我且問你,適才講的那楊琦太守,敢是那洛陽縣中楊亨員外的孩兒麼?”徒犯道:“正是楊亨員外的孩兒。老爺緣何知他來曆?”張驛丞道:“我二十年前,曾在洛陽與他相會。你可知道他父親楊亨員外,而今還在麼?”徒犯道:“那楊亨員外,亡過已將及有二十年了。”

張驛丞道:“也罷。你且站起來,還要仔細問你。你喚做什麼名字?”

徒犯道:“實不瞞老爺說,小的在洛陽縣時,專靠篾幾個大老官,賺些閑錢兒過活。後來出了名,綽號就叫做李篾。”張驛丞聽說是李篾,便記得起向年在洛陽時節,曾與他做過人命對頭。

這還是他度量寬宏,包容含忍,恰不提起舊事,隻做不識的一般,便問道:“那洛陽向年有個張大話,你可曾見來?”李篾道:“老爺不要提起,那個囚養的,到是個利害的主顧。二十年前,在洛陽縣惹了一場大禍,自逃出了縣門,許久竟無下落。而今也不知流落在哪裏?”張驛丞道:“可記得他的麵龐模樣麼?”李篾道:“那囚養的,便是燒作灰,搗作末,小的一件件都記得明白,比著小的身材還生得卑陋,一副尖嘴臉,兩隻圓眼睛,行一① 穿窬(yú,音魚)——本義為鑽牆和爬洞,借指賊。

步跳一跳的。”張驛丞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那樣的人,是一個鶴形生相,日後到得個長俊。”李篾道:“老爺,那副窮骨頭,莫說這一世,便是千萬年,也不能夠長俊。”張驛丞笑道:“你莫要太說得輕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