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在萬市一帶做木匠,經常串村走戶,爬山是免不了的。有的人家住在山溝溝裏麵,但如果有活需要我去做,我也不會放棄的,爬再高的山、走再遠的路也得去。你知道,木工幹活必須帶上全套的木工工具,這套工具是用鐵、實木等做成的,沉甸甸的,背著它爬山,哪怕是最有力氣的人都會累得氣喘籲籲。我還跟著師傅的時候,師傅的那套工具也得由我來背,那就更重了……”說起那段走村串戶做木工的歲月,習慣訥言的黃小榮竟說了很多,“我剛學出徒的時候,年紀還很小,隻能說是一個大孩子,但已經背著工具走村串戶了。從一家換到另一家,翻山越嶺地走出老遠,到了晚上不能回到自己家,隻能宿在幹活的那戶人家家裏,這是很常有的事。記得有一次,剛為一戶人家做完活,黃昏時從那兒出來,走出一段路之後,感覺天已很黑,還刮起了大風,整座大山所有的樹似乎都在嗚嗚嗚地叫。這時可能還不到晚上8點,感覺中像是在深更半夜裏。我嚇壞了,真正的嚇壞了,走到半路上一幢農居的門口,就再也不敢往前走了,隻會坐在這農居的屋簷下,不停地哭。哭聲終於驚動了那戶人家,一位大伯模樣的人走出來問我怎麼回事,我抹著眼淚說不敢往前走了。他在問清了我的家在哪裏,到這裏來是幹什麼等之後,就說你離家還有十多裏路呢,天又黑,路難走,今晚你就住在這裏吧。聽到這樣的話,睡在他家二樓舒服的被窩裏,我是多麼的感激啊!”
黃小榮說,過了一段時間,他特意去找到了他,知道他原來是一名小學老師。黃小榮當麵向他表達了謝意,而對方竟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裏,表現得非常淡然。黃小榮深深感受到了做一件好事、當一個好人的意義,因為哪怕是舉手之勞也能帶給他人極大的溫暖。
做小木匠期間遇上的這件事,這位老師,湧上的這份暖意,給黃小榮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當年的他之所以越來越自覺地為大家做好事,是因為身邊的不少凡人善舉,極大地影響了他。
“夜把花悄悄地開放了,卻讓白日去領受謝詞。”正如印度詩人泰戈爾的這句名詩,悄然為他人做下一件好事,心甘情願地做出奉獻,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之一。青年時期的黃小榮已深諳此理,且已悄然付諸行動。
艱苦的生活,因為踏實、肯幹和堅韌,生活境況被漸漸改變,其自身素質也在不斷升華。可以說,少年和青年時期黃小榮的成長過程,也正是他人生追求逐漸明確,精神境界不斷提高的過程。
誠然,生活的艱辛往往是一種折磨,但若能將此視為獨特的人生考驗,就能化作人生的動力。“記得那時我還剛懂事,大隊裏分口糧時,我和比我大五歲的二哥一起抬著籮筐去拿,大隊幹部卻對我們說,你們家沒有正勞力,掙下的那一點點工分,早已被你們換成東西領光了,你們回去吧!我與二哥便隻能抬著空籮筐回家來,這樣的情景留給我極深的印象。但那時的我就想,等我長大了要用出全身的力氣,賺很多很多工分,抬回很多糧食,吃不完還可以分給鄰居們吃。”黃小榮再次沉浸在回憶中,“吃多了苦,就不覺得苦了,而是覺得苦盡甜來後,那種甜特別讓人高興。後來,一心想考上大學的二哥沒能如願,又患了骨頭壞死症,沒法幹繁重的體力活。對於我們家來說,這又是一次巨大的磨難。但後來,不甘心的二哥把培養下一代當成全家最大的事情,現在,二哥的兩個孩子都考上了大學。”
黃小榮的二姐在年齡上要比他大20多歲。采訪中,黃小榮多次告訴筆者,由於年齡的差距,加之二姐溫和寬容的個性和細心有加的照顧,青少年時期的黃小榮幾乎把她當成另一個母親,兩個人的親情非常深厚,直到他進入青年時期。不消說,二姐良好的秉性對他的個性錘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從我開始懂事的時候起,我就看到二姐總是那麼的勤勞、能幹,從不過於考慮自己的得失。如果有一天家裏沒有吃的了,二姐肯定是第一個悄悄主動挨餓的。我讀小學時家裏很窮,母親實在拿不出什麼錢來為我添置衣服,已經成家的二姐多次為我買衣服,寧可自己不添新衣,使得我在衣著方麵,在同學當中不算是最差的。”黃小榮說,姐姐還經常提醒他,人窮,但必須保持自尊。即使買不起新衣服,但舊衣服也一定要洗得幹幹淨淨,不能有任何邋遢相。這也是黃小榮母親的一貫做法。
黃小榮成為小木匠之後,二姐已嫁到了臨安,並在臨安縣絲綢廠工作。那是一家國有企業,條件不錯。二姐有兩個孩子,也與二姐一樣轉為了居民戶口,這在當時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走街串戶做木匠活的日子過了幾年後,經二姐提議——二姐認為弟弟背著全套木工工具翻山越嶺地幹活,這實在太苦了,她希望弟弟能固定在一個地方做木匠——於是,黃小榮來到了臨安做木工,與二姐一家生活在一起。臨安畢竟是個縣城,哪怕是走街串戶也不需要翻山越嶺。一段時間後,二姐廠裏的那些同事的活兒,也都漸漸地由黃小榮攬下了。
那時恰好遇到臨安縣絲綢廠為職工分配住房,這是計劃經濟年代最後的尾聲了。但當時大家都很高興,拿到住房後都開始忙不迭地請人裝修,而裝修就需要木工來幹活。那段時間的黃小榮忙壞了,沒有一天休息過,每天都至少忙到晚上10點才休息。但他忙得開心,並且繼續保持原先的那種認真細致的作風,絕對不會因為活計多了而粗糙對待。“那個時候整個廠的人都知道我這個小木匠,也都知道我的活做得特別精細,所以都希望在裝修時由我為他們做家具。後來,廠裏的領導也得知我的技術和幹活的作風了,把廠裏的活也交給我負責。”黃小榮說,那段時間是他長達13年的木匠生涯中最輝煌的時期。
與廠裏的職工已經打成一片,大家都已把黃小榮當成廠裏的正式一員。就在黃小榮忙碌於職工住房裝修時,有人甚至向廠領導提議,也給這位眉清目秀、做事認真的小木匠分一套吧,反正今後廠子發展了,也需要木工的。但黃小榮並不在意這個,他覺得自己的根仍在大山那一頭的萬市,以後肯定要回家鄉的,分給我房子也沒用。
有誰能想到,其實沒過多久,在市場經濟的強大衝擊下,這家絲綢企業很快倒閉了,如今該廠已不見蹤影。
“二姐不僅為我提供了在臨安做木工的機會,對我更大的作用,是個性、做派上的引導。從小我就是喜歡跟著二姐的,她的為人處世之道,對我的影響已經很深。在臨安做木工的這幾年,因為吃住都在一起,她對我的影響就更大了。”在黃小榮的印象中,二姐做事非常能幹,與同事之間相處得很好,車間主任、科長等都誇她,因此各方麵的朋友也很多。這是因為二姐熱心、大度,懂得替對方著想,寧可自己吃點虧,而且吃虧了也不願聲張。有好多次,別人起初根本不知道她已為對方作出了犧牲,直到後來才恍然大悟,這樣一來,對她就愈加尊敬,愈加佩服。毫無疑問,與二姐生活在一起——剛到臨安的那幾年,黃小榮住在二姐家,直到後來她搬進了新居,而他仍住在廠裏——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的黃小榮自然感慨萬千。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開始,臨安縣絲綢廠慢慢走上了下坡路,黃小榮的二姐也下崗了,不得不回到在臨安的家裏,每月領取提前退休的工資。工作環境的突然改變,心理上一時的難以適應,使二姐的身體每況愈下,後來又被查出患上了乳腺癌。二姐是個要強的人,又一向害怕連累他人,還總是覺得自己不要緊。在杭州開刀後,她也沒有及時去化療。在與病魔作鬥爭的7年中,二姐始終顯得堅強,基本上做到了自己照顧自己。二姐去世的時候還不到60歲,她的去世對於黃小榮當然是一次重大打擊。
“二姐為人很好。把二姐給我講過的話都記牢,並且努力按著她的意思去做,這就是我紀念二姐最好的方式。”說到二姐的去世,黃小榮垂下了頭,久久未能抬起。末了,他這樣鄭重其事地說。
如果僅從形態、工藝上說,如今黃小榮麾下的榮騰公司所生產的切紙機、切割機金屬外殼,與木質家具還多有相似之處,隻不過如今的機械設備金屬外殼更具技術性,精度要求更高。是不是,黃小榮最後選擇這類金屬外殼作為自己企業的主打產品,內心深處還依然保留著一份對當年木工生涯的眷戀?
黃小榮遭遇愛情也是他在臨安做木工的時候。那是一場似乎平淡無奇的愛情,甚至說不出什麼跌宕起伏的情節來,但正因為單純、樸素,所以恒定長久。或許是黃小榮敦厚、善良、勤勞的個性,還在他剛成年不久,就有人前來探詢婚事,被黃小榮的母親以兒子年齡尚小而婉謝。而他在臨安做木工時已是二十二三的標準小夥子了,自然更有人發生興趣。
“她的表姐在位於臨安的浙江高中壓閥門廠門口開店的,與我二姐也熟。她表姐經常看到我,就向二姐打聽我有沒有女朋友,現在想不想談戀愛什麼的,還把她的情況通過我二姐轉告給我。你知道,其實我對妻子沒有太高的要求,隻要她勤懇、樸實、能持家。兩個人後來見了一次麵之後,就很快定下來了。”黃小榮敘述道。對我試圖挖掘他愛情故事的強烈願望,他無法滿足我,所能提供的內容隻是一個極其簡單的過程。
1989年,黃小榮26虛歲的那年,與夏金仙成婚。需要提上一筆的是,也就是這一年,黃小榮的母親病逝。想想母親在辛勞中度過了一生,黃小榮極其傷心。可正是有了妻子夏金仙的相助和安撫,黃小榮才從悲痛中恢複過來。從某種程度上說,夏金仙的出現,在勤儉持家方麵接過了黃小榮母親的接力捧。黃小榮自然十分感激。
24年過去了,相濡以沫的兩夫妻在情感上始終一如既往。盡管沒有現代人羅曼蒂克的那一套,但過得實在、可靠、堅實。“當年看上他,圖他人老實,脾氣好,心又細。”夏金仙坦誠地說。是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兩個人從未大聲地吵過架,甚至沒有紅過臉,相敬如賓的關係絕對發自內心。
黃小榮對筆者說,其實,有時兩夫妻對某件事情的看法也難免不一致,腦子一時也可能轉不過彎來,但等到兩個人平靜下來,再和和氣氣地商量一通,再難再大的事情也會取得一致。不消說,每當黃小榮為集體多作貢獻了,為他人熱心辦事了,夏金仙從不反對,她的微笑就是全力支持的真誠表達。
在臨安做了較長時間的木工之後,黃小榮曾又來到杭州做木工,但臨安這一塊沒有完全放棄。其時,憑著他的聰明和勤勞,他已經擁有了七八個木工,有能力承接較大型的木工項目,有模有樣地像個小公司了。如果按著這個態勢一直堅持下來,黃小榮很可能成為一名承接木工項目的包工頭,甚至裝修公司的經理。實際情況也是這樣。當時臨安有一位企業主知道臨安這邊的木工項目比較多,建議黃小榮不要回萬市了,索性在臨安注冊一家公司,大幹一番事業。黃小榮也有這份信心,覺得自己若想賺錢,在臨安確實有這樣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