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帝王家訓(1)(2 / 3)

一治一亂,在於得人或失人,所以“得人”、“失人”這二者乃治亂之本源。人君創業立國,駕馭國民,全靠得力的臣僚同心同德;人君宣播仁風,教導美俗,須待明哲賢能之人赤誠輔佐。眾星雖小,但騰布於天,可以助月之光;百川之水,決流於地,其流雖微,亦可以資添大海。像海這樣的深,月這樣的明,也還是需要依靠他物以成光大,何況人君在上臨下,其統治至大至遠,運營方寸之心,包涵九區之天,若不設官分職憑借眾力,以獨力何得成其功業?!所以人君必須明辨職位大小,審查臣屬是否賢俊,然後根據才能短長,分別授予爵祿。人君如果用人得當,則必仁風流行,教化浹洽;如果用人不當,則必虧壞風教,滅傷人倫。所以說,人君設官分職以治天下,其要在於知人。知人之難連堯舜那樣的聖君也不例外,因此作為後世的人君能不很好地審慎其官嗎?

納諫篇

【原文】夫王者高居深視,虧聽阻明,恐有過而不聞,懼有闕而莫補。所以設革召樹木,思獻替之謀;傾耳虛心,佇忠正之說。言之而是,雖在仆隸芻蕘,猶不可棄也;言之而非,雖在王侯將相,未必可容。其義可觀,不責其辯;其理可用,不責其文。至若折檻懷疏,標之以作戒;引裾卻坐,顯之以自非。故雲:忠者瀝其心,智者盡其策。臣無隔情於上,君能遍照於下。

昏主則不然。說者拒之以威,勸者窮之以罪。大臣惜祿而莫諫,小臣畏誅而不言。恣暴虐之心,極荒淫之誌,其為雍塞,無由自知。以為德超三皇,材過五帝。至於身亡國滅,豈不哀哉!

此拒諫之惡也。

———節錄自《永樂大典》

【譯文】帝王居住深宮,與外界隔絕,雖欲聽而不聰,雖欲視而不明。古代的一些明君,唯恐聽不到自己的過失,害怕有缺失得不到改正,因而置鞀鼓,立謗木,以便臣下諍言進諫。君主自己則側耳而聽,虛心而受,期待著諫諍者告以正直之言。如果說得對的,即便是地位低下的供役使的仆人、奴隸或草野鄙陋之人,也不可置之不理;如果說得不對,即使是地位很高的王侯將相,也未必就可接受他的意見。議論可取,就不必要求諫諍者分析得條條是道,因為空辯不足信;道理可用,就不必要求諫諍者文采優美動聽,因為虛文不足用。至於古代如朱雲因進諫而攀折殿檻,漢成帝特意保留已折之檻,以表彰朱雲的直諫;師經因進諫而投瑟撞壞了窗子,魏文侯決意留下撞壞的窗戶以供借鑒;辛毗進諫魏文帝曹丕,而不惜扯著曹丕的前襟;袁盎進諫漢文帝劉恒,堅決不讓慎妃與皇後同坐。等等。正因為人君能容納折檻引裾之鑒,所以就可以使忠直者竭其忠心,使智者以終其計策。如此則君臣之道上下相通,君主就可以至公大明而普照於天下。

昏庸的皇帝卻不是這樣。他們恰恰相反,對進諫者拒之以威,對勸說者追究罪責,從而使得大臣為保全俸祿而不進諫,小臣因怕殺頭而不敢言。於是昏主便昏昏然,恣行殘暴,極盡荒淫,壅蔽障閉,對自己的罪過蒙然而無所知,反而以為自己德超三皇,才過五帝。結果導致身死國滅,豈不可悲!這完全是拒絕進諫所帶來的惡果啊!

去讒篇

【原文】夫讒佞之徒,國之蟊賊也。爭榮華於旦夕,競勢利於市朝。以其諂諛之姿,惡忠賢之在己上;奸邪之誌,恐富貴之不我先。朋黨相持,無深而不入,比周相習,無高而不升。令色巧言,以親於上,以悅於君。朝有幹臣,昭公去國而方悟;弓無九石,宣王終身而不知。以疏間親,宋有伊戾之禍,以邪敗正,楚有?宛之誅。斯乃暗主昏君之所迷惑,忠臣孝子之可泣冤。故叢蘭欲茂,秋風敗之;王者欲明,讒人蔽之。此奸俊之危也!

斯二者國之本,砥躬礪行,莫尚於忠言;敗德敗正,莫逾於讒佞。今人顏貌同於目際,猶不自瞻,況是非在於無形,奚能自睹!何則?飾其容者皆解窺於明鏡,修其德者不知訪於哲人。詎目庸愚,何迷之甚?良由逆耳之辭難受,順心之說易從。彼難受者,藥石之苦喉也;此易從者,鳩毒之甘口也。明主納諫,病就苦而能消;暗主從諛,命因甘而致殞。不戒哉!可不戒哉!

———節錄自《永樂大典》

【譯文】讒佞的人,乃是一個國家的蟊賊,蠹禍亂之由。這些人唯朝夕貪榮顯華靡,奔競財利於市,爭奪權勢於朝,無心於邦國。這些人以諂諛的嘴臉,憎惡忠良賢能之人處於自己之上;懷其奸詐的心誌,唯恐富貴被別人占了先。這些人為了私利而勾結同類,極其所嗜欲,雖至深之所,亦無不入;為了營私而交相因習,窮其所好樂,雖至高之地,亦無不進。這些人采用動聽之言,使用諂諛之態,取悅於上;順其人主之意,迎其人主之趣,取悅於君王。宋昭公被逐出國,方悟自己在位期間,有敢於直言極諫之臣,隻是由於左右獻諛,以至平時聽不到自己的過失而至於此;周宣王好強馳射,其實所用不過三石,但由於左右奉迎,宣王悅其名而喪其實,而自以為以力所射是九石。不親近的人常常進讒言離間親近的人,所以春秋時代宋平公的太子座為其師所讒害以死;奸佞者往往耍手段殘害正直人士,因而春秋時期楚昭王的左尹?宛無故被費無極等人所讒害。這一切,都是暗弱不明之主和庸愚無察之君荒迷惑亂,拒賢聽讒所造成的,以至於忠者如?宛、孝者如太子座,終被誣誑屠戮,實在是可歎可哀而冤枉的了。因此,這就有如聚生之芳蘭,將欲茂盛之時,竟被淒然之秋風敗落了;君主方欲明察,就被諂諛之小人障蔽了耳目。這完全是奸邪、諂諛、讒佞之徒所造成的危害和帶來的惡果。

此二種情況乃關係到傾覆國家之根本。人君想舍利而親行仁義者,最好是用忠直之言;致使國君敗壞德行,擾亂政治,無過於諂諛奸讒。人眼是看不到自己的麵容的,因而以顯然形體見於外者,尚不能鑒識,更何況是非往往發生在冥然無形之間了!為什麼呢?修飾自己的麵貌,都懂得借助於明亮的鏡子;而修養自己的德行,卻不知道采訪於賢智之人,難道不是愚惑之至嗎?!說來說去,還是由於逆耳之言難以接受,順心的話容易聽從。所謂難以接受,是因為忠言雖是良藥但苦口苦喉;所謂容易聽從,是因為讒言雖有危害但多屬甜言蜜語。興國的明君,樂聞自己的過失,因而過失日消而福日增;荒亂的昏主,樂聞別人表麵的讚譽,因而信譽日損而禍即至。

因此,為人君者,既然眼見諂諛、讒佞造成的禍亂有如此之酷烈,難道還不畏懼和警惕麼?難道還不約束和收斂麼?

戒盈篇

【原文】夫君者儉以養性,靜以修身。儉則人不勞,靜則下不擾,人勞則怨起,下擾則政乖。人主好奇技淫聲,鷙鳥猛獸田獵不時,如此則徭役煩,徭役煩則人力竭,人力竭則農桑廢焉人主好高台深池,雕琢刻鏤,珠玉珍玩,黼黻絺綌,如此則賦斂重。賦斂重則人才遺,人才遺則饑寒之患生焉。亂世之君,極其驕奢,恣其嗜欲,土木衣緹繡,而人短褐不全;犬馬厭芻豢,而人糟糠不足,故人神怨憤,上下乖離,佚樂未終,傾危已至,此驕奢之忌也。

———節錄自《永樂大典》

【譯文】人君如果以儉德涵養其性,就不至於驕侈;人君如果靜而無為,就可以修正其身。人君崇尚節儉,國人就不會辛苦;人君致力於安定平和,下麵就不會發生動亂。人君如生奢侈之心,耗用不節,重斂於民,那麼國人就一定會辛苦,國人辛苦就會抱怨迭起;下麵一定發生動亂,動亂就會使得政局不和諧。如果人君喜愛新奇的技巧和浮靡不正派的樂調、樂曲,喜愛鷹、鷗、雕、鶴等凶猛的鳥類和貔、虎、熊、羆等凶猛的獸類,加之遊蕩無度,又不按田獵之時去打獵,那麼勢必造成徭役繁多。徭役煩多則人力疲竭,人力疲竭則農桑荒廢。如果人君愛好宮室台榭和陂池侈服,愛好雕琢刻鏤,喜玩珍寶珠玉,喜穿繡有花紋的禮服和刺繡的衣服,那麼就一定會造成賦役繁重。賦役繁重則人才流失,人才流失則饑寒之患發生。那些亂世君王,極其驕奢,大肆貪欲,土木之功窮極技巧,都穿著非常豪華好看的衣服,而窮苦的人則粗陋之衣亦不得完全;他們用穀物喂養犬馬家畜,而窮苦的人食糟糠之食亦不得溫飽。這樣一來,明則有人怨恨,幽則有神憤怒。君王的恩澤不能及於下,民之情不得達於上,上下乖戾就必然離隔了。因此,富貴生驕侈,驕侈恣嗜欲,如果不知戒,那麼佚樂還沒有享用完而傾危已至了。這種不能預戒其盈,以貪慕驕侈,至於亂危的現象,實在是挺可怕的事情啊!

崇儉篇

【原文】夫聖世之君,存乎節儉,富貴廣大,守之以約;睿智聰明,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驕人,不以德厚而矜物。茅茨不剪,采椽不斫,舟車不飾,衣服無文,土階不崇,大羹不和,非憎榮而惡味,乃處薄而行儉。故風淳俗樸,比屋可封。

斯二者榮辱之端,奢侈由人,安危在己。五關近閉,則嘉命遠盈;千欲內攻,則凶源外發。是以丹桂抱蠹,終摧榮耀之芳;朱火含煙,遂鬱淩雲之焰。以是知驕出於誌,不節則誌傾;欲生於心,不遏則身喪。故桀紂肆情而禍結,堯舜約己而福延。可不務乎!

———節錄自《永樂大典》

【譯文】古代創業垂統的聖明之君,都保持著節儉的美德、他們富有四海,貴為天子,安於儉約而不奢侈;智慧聰明,不亂心誌,安於愚拙而不取巧。他們不以地位尊貴而在人前驕橫,不以恩德廣厚而在人前居功。他們用茅草蓋的屋頂不加修剪,用柞櫟做的椽子不加雕飾,使用的舟車不加裝飾,所穿的衣服不用花紋,土築的台階不高,所食肉汁不加調料。他們的生活如此儉樸,並不是討厭榮華、不喜美味,而是要做到居以淡薄,行以從儉,從而示範於國人,以達到不嚴而治、不令而行的目的。既然人君能如此節儉以化民,所以普天之下風俗淳厚,全國老百姓家家都有德行。

盡情奢侈與崇尚節儉,此二者是一個人榮與辱的開端。是行其儉還是行其奢是由自己決定,但是安與危也就會隨之而來並及自身。耳、目、口、鼻、身的情欲收斂,則美德充盈;千百種嗜欲內攻,則凶事外發。丹桂內的蛀蟲雖小,但終會損壞丹桂的榮芳;朱火內的煙塵雖微,但必然會阻礙光焰。由此可知,驕奢是由人的意誌決定的,如不克製驕奢就勢必使意誌消沉;情欲生於一個人的自身,如不遏製情欲也就會喪身。桀、紂完全放縱自己而不知遏製,故釀成大禍;堯、舜時時約束自己並懂得節製,終究福澤綿延。這個一亡一興的經驗教訓曆曆在目,我們能不努力崇尚節儉嗎?

帝範後序

【原文】此十二條者,帝王之大綱也。安危興廢,鹹在茲焉。古人有雲:“非知之難,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終實難。”

是以暴亂之君,非獨明於惡路;聖哲之主,非獨見於善途。良由大道遠而難遵,邪徑近而易踐。小人俯從其易,不得力行其難,故禍敗及之。君子勞處其難,不能力居其易,故福慶流之。故知禍福無門,惟人所召。欲悔非於既往,惟慎禍於將來。當擇哲主為師,毋以吾為前鑒。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自非上德,不可效焉。

吾在位以來,所製多矣。奇麗服玩,錦繡珠玉,不絕於前此非防欲也;雕楹刻桷,高台深池,每興其役,此非儉誌也;犬馬鷹鶻,無遠必致,此非節心也;數有行幸,以亟勞人,此非屈己也斯事者,吾之深過,勿以茲為是而後法焉。但我濟育蒼生,其益多;平定寰宇,其功大。益多損少,人不怨;功大過微,德未虧。

然猶之盡美之蹤,於焉多愧;盡美之道,顧此懷慚。況汝無纖毫之功,直緣基而履慶,若崇善以廣德,則業泰(而)身安。若肆情以從非,則業傾身喪。且成遲敗速者,國基也;失意得難者天位也。可不惜哉!

———節錄自《永樂大典》

【譯文】以上所述的十二件大事,是帝王的施政綱領。

安平或亂危,興起或廢墜,全在於此。古人說過:“不是認識事物難,隻是實行起來不容易;事情一時勉力去做並不難,隻是堅持到底就不容易了。”所以暴亂的君主,不是隻一味知道幹壞事;聖明的君主,也並不是獨見行善之途。關鍵是因為正道遙遠而難以遵循,邪路短近而易於行走。小人專揀容易走的邪路,而不願花大氣力去走艱難曲折卻又是高尚的途徑,所以禍敗隨之而來;有高尚道德品質的人則不畏艱辛走艱難的路,不圖安逸走易走的近路,福慶也就隨之而到。可見禍福之來沒有定數,全由各個人自招自取。以往的錯誤之事,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是無可後悔的了;關鍵是今後要防微杜漸,慎終於始,對可能出現的錯誤加以預防,避免錯誤的發生。你應當選擇上古的聖哲明王為師,而不要以我為榜樣。事實上如果以最上等的人為仿效、學習的對象,其結果也隻不過成為中等人;如果以中等人為仿效、學習的對象,其結果會淪為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