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清末王為廣母朱氏家訓
“願汝進德修業”有成
【原文】母朱氏,山陰人。年二十有六,歸同邑處士王君楚辰,越十五年而居寡。……處士殤,遺子二:曰心三,曰為廣,無以教養,母典環調以繼束。……自奉簡約,顧遇困乏,周恤仍不少吝。嚐曰:“人生窮達,幸不幸耳,不能以此論賢不肖也。”聘塚婦婁氏,忽喪明,戚友鹹勸解昏。母曰:“今我不娶,女將安歸?必憂鬱致死。古有劉廷式,兒何多讓?”卒為子娶之,加憐惜焉。是時,心三兄弟與秋女士瑾,設廣智學會,以改革為誌幟,鄉人大駭,丐母阻之,不則行召赤族禍。母慨然曰:“結會講學,古人所尚;若言改革,則炎黃之裔,皆當有事;特兒輩弱植,不能勝此;能勝此,媼所願也。”其後,秋女士以皖事牽連被害,營葬西湖,母命次子為廣往助其役。民國紀元前三年,母居姑喪,病遂沈篤,屬纊,誡二子曰:“願汝進德修業,勉為完人。莊周有言:‘哀莫大於心死。’兒體此,餘安心。”
———節錄自《蔡元培全集》
【譯文】王為廣的母親朱氏,是浙江山陰(今紹興)人。在二十六歲的時候,嫁給同縣讀書人王楚辰為妻,過了十五年而成為寡婦。……王楚辰早逝後,留下兩個兒子:一個叫心三,一個叫為廣,還沒有成人,朱氏典押耳環玉鐲等首飾作為續聘教書先生的報酬。……她自己日常生活十分簡仆儉約,遇到困乏之人,卻仍然慷慨慨賑濟,一點也不吝惜。曾說:“人生有困窘與顯達、有幸或不幸,不能憑這個來評論一個人有才能或沒有才能。”已定親的大兒媳婁氏,忽然雙目失明,親戚朋友都勸朱氏解除婚約。朱氏說:“現在我們如果不把她娶過來,這個女子將怎麼嫁人?必定會憂鬱致死。古代有一個叫劉廷式的人,他在這方麵做出了榜樣,兒子你還有什麼理由要推辭的?”最終為兒子娶了這個雙目失明的媳婦,並且對兒媳加倍憐惜愛護。這時,王心三、王為廣兄弟與資產階級女革命家秋瑾,一起設立廣智學會,以改革為誌願和目標,鄉裏人大驚,乞求朱氏對他們加以阻止,不然的話將會招來全家族被殺的禍事。但朱氏慷慨陳詞對鄉人說:“結會講學,是古人所推崇的;如果說改革,那是炎黃子孫都應當有責任的;隻是怕兒輩軟弱無能,不能勝任這個重任的話;如果能勝任這一重任,那麼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這個年老婦人所願意的。”後來,秋瑾女士因徐錫麟在安慶起事失敗而牽連被害,人們謀劃將她安葬在浙江西湖,朱氏吩咐次子王為廣前往幫助料理喪事。民國紀元前三年(即1908年),朱氏因婆婆逝世,憂傷得病,日益沉重不見好轉,臨終前,告誡兩個兒子說:“希望你們進德修業,勉力成為有作為的人。古代思想家莊周說過‘哀莫大於心死。’你們如果能仔細體會這句話的意思,那麼我就會安心了。”
25.辛亥活動家劉揆一母張氏家訓
為人應以深明大義為己任
【原文】時先妣太夫人方收兒骨,複罹夫殂,極人世之慘苦,而子婦曹莊,又珣節長沙周南女校矣!以責無旁貸,喪葬之盡哀盡禮,皆一手拮據,而邏者猶日吾門,鄰裏或勸之遠徙,太夫人毅然曰:“吾子能為範滂,吾獨不能為謗母而畏禍乎!”逮至辛亥舉義,民國建元,揆一亦忝竊高位,得迎養北平,時或服禦羞饌,稍涉奢靡。太夫人慨然曰:“汝平生誌事,豈即為席豐履厚耶?”故揆一稟母訓而終身安貧。當袁氏帝製議起,揆一遁走津門,日以《公民報》著論辟之。袁氏購捕揆一亟,且傳言將不利於吾家者。太夫人莞爾曰:“使袁氏不吾恕,吾又以徐庶之母自期矣!”一時聞知者,鹹想望其賢明節概;當道亦畏清議而舍之。
———節錄自《劉揆一集》
【譯文】這時母親大人剛剛收埋好兒子道一的屍骨,又遭受丈夫去世之難,人世間最悲慘痛苦的事情她都經曆過了,而兒媳婦曹莊,緊接著又在長沙周南女子學校自殺!母親大人責無旁貸,埋葬死者盡力做到悲哀而又符合禮義,這一切都由她一手艱難操辦,而巡察的人還每天探視我家裏人的行跡,鄰居有人勸我們遠走他鄉,母親大義凜然對他們說:“我的兒子道一能成為東漢時期範滂那樣為民請命獻出了生命的人,我做母親的唯獨不能成為範澇的母親那樣的人,怕招惹禍害災難麼?”待到辛亥革命一舉推翻清朝專製,中華民國建立,我也愧居高職之位,才有機會迎接奉養母親大人到北平,平日有時因公赴宴吃到美味的食物,有稍涉奢侈浪費的情況母親大人很感慨地對我說:“你一生立誌作事,難道就是為了生活上豐盛舒服嗎?”所以我從此謹遵母親大人的教導而終身安心於清貧。當袁世凱企圖複辟帝製的議論一興起,我就逃到天津,每天以《公民報》為陣地,撰文批評帝製的害處。袁世凱很急迫地出錢雇人逮捕我,而且傳言將要對我的家人不客氣。母親大人微笑著說:“假如袁世凱對我不客氣,我又打算以三國時期徐庶的母親為榜樣!”一時那些知道內情的人都稱讚母親大人賢明;而執政當局也害怕輿論而不敢采取行動。
26.民國政要譚延闓母李氏家訓
做人不應徒求虛名
【原文】處己接人,未嚐幾微逾之於禮,於事持大體,不為兒女之行。先公析產於諸子,母請曰:“我三子少,而其大兄子姓多,請以產十之五歸大兄。”先公歎許焉。忠敬慈祥出於天性,聞人之急,周恤惟恐不至。嚐自誦曰:“所賴乎富者,為其能急人之困也。徒自封殖而已,何貴有此富乎?”自傷孤貧不逮事父母,乃迎弟來,為取婦置田宅。從子夫婦早亡,收恤其孤,教養到成人。平居辨色而興,督家人子婦操作,躬治女工,不孝等衣履皆母手製也。有以節勞自頤為言者,則曰:“吾以此自養也。若飽食不事事,病矣”。其誨不孝等必以古人為期,且曰:“讀書所以學為人也,徒獵取富貴何益?吾望汝曹為好人,不望汝曹得好官也。吾侍汝父行天下,久知居官之難。在下位,率不得行其誌;位尊矣,又難於得人。吾親見汝父早作夜思,不敢一息自逸,猶歎事不盡舉,舉不盡當,況下此者乎?汝曹智不逮父遠甚,而輒臨民,是吾憂也。”鳴呼!比年以來,不孝等不自振拔,所以貽母憂者,何可勝道而尚忍言哉?母體質素強,在甘肅時嚴寒可不衣裘,中歲皈依淨土,遂斷肉食。每謂不孝等曰:“吾父病革時思勺水飲且不可得,僅一布衣以斂,念之悲咽,今飽食暖衣已過矣,尚忍恣口腹之欲耶?吾之為非求福利,行吾心所安耳。”蔬食三十年,體不加羸。然至冬則苦寒,又時有疾病,及居滬上轉康勝。今年秋不孝延闓將歸長沙,請命於母,母曰:“汝第行,吾亦欲歸,歸當以明年。”延闓自計即得迎母,而母竟不待天乎!
痛哉!
———節錄自《茶陵譚公年譜》
【譯文】母親李氏修身處世、待人接物,未曾有半點超越於傳統道德規範的地方,處理事情識大體,不像一般人那樣斤斤計較。在我的父親譚鍾麟決定分配家產給各個兒子時,她請求說:“我隻三個兒子,人口少,而長兄家人口眾多,請分家產的十分之五給他。”父親大人對此感歎讚許不已。母親待人忠敬慈祥是出於本性,聽到別人有急難的事,生怕不能及時同情幫助他們。母親曾自我述說:“人們依靠富人就在於他們能在人們危急困難時給予解救,如果富人隻顧自己聚斂錢財,那麼有什麼可貴的呢?”她獨自傷感從小孤苦貧困,未能盡到孝順父母的職責,於是把弟弟迎接到自己家中,並且為他討娶媳婦、建置田地房屋。侄兒夫婦過早死去,她把侄兒的小孩收留下來,精心教養成人。平時天明就起床,督促家人和兒媳婦們操作家務,親自做些紡織和針線方麵的事情,我們這些兒女們穿的衣服和鞋子都由她一手製作。如果有人勸她少操勞一些多自我保養身體,她就說:“我以做家務活來保養身體。如果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那我的身體就會生病。”她教導我們,一定要以古人為預期的目標,而且說:“讀書就是為了學做有用的人,僅僅隻是獵取富貴有什麼益處?我希望你們做一個有用的人,不希望你們獲得一個好官職。我服侍你們的父親走遍各地,久知做官的難處。官位低下的人往往不能闡發自己的誌向,官位尊貴的人又難得到人心。我親眼看到你們的父親早起夜思,不敢有一刻自我安樂,即使這樣,還是感歎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盡情進行,進行的事又往往不盡如人意,何況那些職位低下的人?你們的才識遠不及你們的父親,現在這個樣子就做管理老百姓的官,這是我為你們感到憂慮的。”唉!近年以來,我們做兒女的不知自我振作奮起,給母親大人增添的煩惱憂愁,怎麼也說不完,而且也不忍心說出來呀!母親大人體質向來強健,在甘肅的時候,即使是嚴寒的冬天,也可以不穿毛皮做的衣服。中年時信奉佛教,也就不吃肉類食物。她常常對我們說:“我的父親在病危將死的時候,想喝一勺水都不能夠得到,僅僅作為一個平民百姓被安葬下地,想起來就傷心。今天我吃得飽穿得暖已經過分了,還忍心放縱奢侈口腹的欲望嗎?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尋求福利,而是為了做使我心中高興快樂的事。”母親大人粗茶淡飯三十年,但身體並沒更加瘦弱。然而,到了冬天苦寒相加,又時時患有疾病,直到居住上海之後才漸漸康複。今年秋天我打算從上海回長沙時,向母親大人請示。她對我說:“你隻管回去,我也想回湖南,但回去將在明年內了。”我自以為很快就可以把母親迎接回湖南,不料她老人家竟然與世長辭了!我對此悲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