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梁總編,我是組織部的,請你開一下門。”

“組織部的?莫非是龍晉生?他來幹什麼?”梁嘯塵猶豫了一下,快步走回辦公桌前,將材料和文稿裝進抽屜。想了想,又拿出一疊稿紙擺在桌上。然後,打開了門。

一位中年男子笑眯眯地站在門外。

“您是……?”

“我進去說話,好嗎?”

梁嘯塵讓他進來,又鎖上了門。

“你可能不認識我吧?梁總編。可是,你的大名我可是久聞了啊!我在部裏幾次跟同事們說,你們都要向梁總編學習……”

“請問,您是……?”

“我叫楊昭明。”來人說著,掏出名片。梁嘯塵接了看著,指了指沙發:“哦,楊部長,請坐。”

楊昭明瞥了一眼桌上的稿紙,眉毛一揚:“又要寫什麼大作呢?你在《西城日報》發表的文章我讀過,梁總編思想敏銳,才華橫溢,不愧是我們濱河的名人呐!”

梁嘯塵抽出一支煙遞給他,楊昭明擺擺手,非常熱情地說:“你的錄用報告我看過了。嘿嘿,我呢,正好分管這一塊。我要提請部長辦公會盡快研究。然後,上報市委組織部。”

“那就謝謝你了,楊部長!”

“不過。”楊昭明擰了擰臉,“我在組織部二十多年了,根據以往的經驗,上報名額都有富餘。就是說,這個……”

梁嘯塵明白了,就打斷他說:“我一定努力工作,請楊部長多關照!”

“當然,當然!我一定會全力推薦!”楊昭明說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近梁嘯塵。“聽說,林政韜一案已經結束調查了?”

“嗯。”

“聽說,除了向程書記彙報,還要在報紙上捅出去?”

梁嘯塵沒有搭話。對於這位楊部長獲悉“情報”的速度和反應他感到吃驚。他努力穩定著情緒。

“你看,這樣好嗎,梁總編?”楊昭明說,“錄用的事,我抓緊辦理。上麵來考察,我一定大力成全!給程書記的材料呢,你該怎麼報就怎麼報。我想,這消息嘛,是不是先不要發?”

“為什麼?”

“你看,是這樣。我和林政韜的關係,估計你也清楚。林政韜呢,過去多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批評過他。現在,他行動不便,我來代他向你道歉,請你原諒。都是本鄉本土的……”

“請你放心,楊部長,我決不會落井下石的!”

“當然,當然,我是信得過你,才來找你。我也搞過材料,咱們文人是不會那樣做的。我們正在活動,你隻要推遲一下見報的時間,下來的事情,就由我們運作了。而且。”楊昭明說到這裏,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證不會影響你的前程。老程那裏,由我為你去解釋。”

“我沒有考慮什麼前程。我在部隊的事,大概你也清楚。你想讓我撤下那條消息,除非你能說明,那樣做是錯誤的。”

“這個……”楊昭明後退了一步。

“否則,我恐怕難以使你滿意。”

楊昭明又趨上前來,又一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親切地叫道:“小梁,梁總編,我十分欽佩你忠於職守的精神。當然,我更不會讓你犯錯誤。那樣,我將於心何忍?我是說,你能不能暫緩發表?”

“暫緩?”

“當然。理由嘛,梁總編是有辦法的。何況,今天又是周末。”

“我要是堅持按時發表呢?”

“那……不,你是個聰明的人。我想你不會那樣做的。”

“你想錯了。楊部長,我也許並不聰明。但是,我必須忠於職守。很對不起,我隻能如此。”

“年輕人,做事情都要為自己留條後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楊昭明說罷不由冷笑了一聲。這聲冷笑,使梁嘯塵有點毛骨悚然,他的腮邊又習慣地鼓起兩道褶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盯著他說:“楊部長,我信奉這麼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你說,我連前程都不關心,哪裏還會慮及什麼後路呢?對不起,我不能給予你這個方便。”

楊昭明狠狠地坐了下去,偏過頭,語氣裏明顯地流露著威脅:“梁總編,難道竟是一點兒也不肯通融?”

“沒辦法,我隻能恪盡職守。”

“我想提醒你,不要忘記了你在部隊的教訓?”

“正是那個教訓,使我必須這樣做。”

楊昭明陰毒地一笑:“那好,我要向你學習,也應該恪盡職守。根據群眾反映,你的錄用走的是縣委某領導的門子。部務會上,我打算就這個問題,請大家展開討論。”

“那是你的職責。而我的職責,要求我馬上開始工作。楊部長,你看,夜幕已經下來了?”

“好吧,梁總編,我會嚴格地履行我的職責的!”楊昭明說完,猛的站了起來,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林家燕被從食堂喊了出來。“誰呀,誰找我呢?”她推了推推散到腮邊的頭發,從值班員手中接過電話。

“家燕嗎?我是楊昭明呀。”

“呀,是姑父呀?你這時候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燕子。”楊昭明盡力使語氣親昵和委婉些。他知道這位妻侄女的脾氣,也知道他們父女的關係。他努力裝出一種平淡的口吻,“你知道你爸的事情了嗎?”

“知道了……”

“現在我和你爸正在想辦法,估計很快就會出現轉機。但是那位梁……總編卻要在報紙上捅出去。那樣你爸可就沒救了……”

“姑父,你就直說,讓我做什麼吧?”

“燕子,我知道你和小梁的關係。過去呢,在這件事情上,你爸是有些對不起你的地方。可他畢竟是你爸呀!你爸這麼多年,也不容易。再說你爸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嗎?”

“你說,需要我幹什麼吧?”

“我們想,讓你跟小梁通融一下……”

“怎麼通融?”

“讓他把那稿子撤下來,我們就有辦法。”

“你們找他了嗎?”

“你知道,你爸跟他弄成那樣;我呢,怎麼也不如你……”

“你別說了。我不能那樣做。”

“燕子,這可事關你爸的命運呀……”

“我爸是自作自受,我救不了他。”

“燕子……”楊昭明迫不得已,動用了長輩的威嚴。可是,對於壓根就對這位姑父沒有好感的林家燕來說,這種威嚴顯得那樣蒼白無力。楊昭明也感覺這位內侄女不會就範。於是,他就亮出了殺手鐧:“燕子,我可提醒你,你爸一完,說不定你也要跟著倒黴……”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應該比我清楚。你的位置是怎麼來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知道嗎?你爸為了你能考上這個播音員,在老縣長那裏……”

“我爸是怎樣活動的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對我的業務能力是充滿自信的。何況,我通過這麼長時間的努力,已經完全勝任了這份工作,就是再來一次考試,我也會榜上有名的!”

“那你就看著辦吧。”楊昭明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我還想告訴你一個信息,那姓梁的轉幹問題下周就要研究,你可別忘了,我可是主管部長呀!”

“那就憑你的良知吧!你要沒別的事我就掛了。”

掛斷電話,林家燕信步走到大廳,團團轉著圈子。一盞吸頂燈將黯淡的燈光在地板上投下一個長長的身影。她驀然想起來這裏參加考試時的情形。那時,她和爸一起走出了任局長辦公室。她看到爸爸畢恭畢敬地對任局長陪著笑臉。雖然她對爸爸這種做法有一種本能的反感,但她還是能夠理解爸爸的良苦用心。爸爸確確實實是為了女兒。她也時刻在想著回報爸爸的關愛。而且,正是因為我太看重這種父女親情,才和嘯塵弄到這步田地。就是爸爸,生了我養了我,自以為處處愛護著我,又恰恰是他斷送了我和嘯塵的姻緣——是他害了我啊!

如今,爸爸觸犯了黨紀國法,情有可恕,天理難容。自應該受到懲罰。可是爸爸卻要……

爸爸,我們父女磕磕碰碰這麼多年,但是,最終都還是我依順了你的意願,並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歸根結蒂,還是我太愛你的緣故。我也時刻想著為妹妹們帶一個好頭。到頭來,三兒還是愛上了周劍章,我自己也並沒有獲得幸福!

就是這樣,我依然愛著您,誰讓你是我的生身父親呢!您應該主動找組織交代清楚,爭取寬大處理,也好盡快解脫出來。而這樣下去,是沒有什麼好處的,我也不會幫助你那樣做的。何況,就是嘯塵為你網開一麵,也是無濟於事的。

爸爸,生我養我的爸爸呀,如果您以為違悖您的意願就是不孝的話,那麼,這一次,就請您原諒女兒的不孝了!

林家燕想到這裏,邁步朝值班室走去。這時,她發現自己是踩著自己的影子向前走的。發現了這個現象,腦子裏突然一亮。於是,步伐更加堅定了起來。

梁嘯塵回到編輯部,已是華燈初上,他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他知道林政韜、楊昭明他們是不會善罷幹休的,他為此做好了一切準備。他一到編輯部,就將簽好的文稿交給副總編,要他立刻送到印刷廠。

副總編接過文稿,掂了掂,那樣地瞥著他,說:“梁總,是不是考慮,緩發一下?”

“緩發,為什麼?”

“不看僧麵看佛麵吧,要是林局長的女兒知道了……?”

梁嘯塵的眉毛顫動了一下,腦海裏閃過林家燕的麵孔。轉瞬,他雙眉一抬,又將這個影子趕走了,語氣變得非常果決:“沒事兒,我了解她。你馬上去印刷廠,下周一定見報!”

副總編剛走,電話鈴響了。

“你好,《濱河報道》編輯部。”

“我是林家燕。”

梁嘯塵愣住了,家燕,她,她真的要來下說辭?梁嘯塵抬眼向窗外看了看,心中一時沒了主意。雖說他了解林家燕對他的一片深情,可畢竟事關她的父親嗬!

“怎麼不說話了?”

“我,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

“你呀,你可真讓我失望!梁嘯塵呀梁嘯塵,我已經把自己全部奉獻給你了,你怎麼還是不了解我?!”

“可是,事關你的父親……”

“父親怎麼啦?你是不是還想表現一下你的所謂大度和寬容,唱一出《華容道》呢?真是,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你還想著再摔一跤嗎?”

“那你……?”

“我就是擔心你為了我而放棄原則,才跟你打這個電話的。嘯塵,一個男子漢,在大事大非麵前……”

梁嘯塵打斷了她,告訴她,鐵兵、還有楊部長都來找過他,他都頂住了,就是剛才副總編還勸他放林政韜一馬,擔心我過不了你這一關。聽到這裏,林家燕插話:“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告訴他,我了解你。”

“嗬……”一股熱浪從心底直衝鼻端,她的鼻尖一酸,眼眶裏盈滿了淚水。她翕動著嘴唇,用顫抖的聲音說,“你終於成熟起來了,堅強起來了嗬!我的嘯塵!”這時,她由衷地體會到一種幸福,一種心心相印的幸福,體內潮動著一種母性的濕潤,慰藉和自豪。霎那,這股暖流便席卷了她。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活的顫栗,淚水不由奪眶而出:

“謝謝你,嘯塵!這才是我對你最大的希望嗬!”

一個璀璨的笑容,綻放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