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周劍章說:“你們能折騰就折騰吧,能折騰總比不能折騰好得多!我是個局外人,幫不上忙……”

梁嘯塵說:“你怎麼是局外人呢?聽震瑤說,這次的新款式還是你設計的呢?”

周劍章就笑了,笑得完全象個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也不要告訴她們:那是人家設計的……”

“誰?”

“還能有誰?”

“哦……我明白了,她們姐妹是挺有靈性的……”

“你是不知道和她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啊……”周劍章連連搓著手。

梁嘯塵腦屏上不由又浮起和家燕在一起時的情形,周身一陣痙攣。不知道,不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忽然想,自己被林政韜破壞了美好的愛情,可是,自己為什麼還要破壞周劍章和林家飛的愛情呢?想到這裏,他不由去瞧著周劍章,瞧著他那張被抓破的疲憊的蒼白的臉。他忽然感覺周劍章很可憐,同時又十分地可親可愛,甚至可敬起來。他感覺周劍章其實很男人,很——偉大!他的執著,他的追求,還有他的敢作敢為,都是他所做不到的啊!他迫不得已,懸崖勒馬,其實,他骨子裏是非常讚賞周劍章的。他站了起來。他把握不準,再這樣談下去,不知道究竟誰能說服誰。

這時,他想起了傍晚馬路上那一聲淒厲的呼喚,他的心靈再一次地震顫了一下。他感覺那是一個掉進冰窖的人在向自己求救。自己怎麼能將這種義不容辭的救援半途而廢呢?

可是,周劍章,他又瞥了他一眼。這個周劍章呀……他也不願意傷害了他呀。老牛不喝水強按頭。他要執拗下去,朱清麗還能幸福嗎?想起朱清麗,他又想起了他的角色。她還在辦公室等回音呢!自己怎麼可以在這裏敗下陣來,弄個落荒而逃?於是,他挺起心腸,說:“我還是希望你和大嫂好好談一談,能夠和好起來。你的事業需要一個穩固的家庭,這也是我的切身體會和肺腑之言!其它的事情嗎,我也勸你好好斟酌一番。甘蔗沒有兩頭甜。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他終於說明了自己的意思。說完了,他感覺自己的話那麼軟弱無力。他感覺他不適宜扮演這個說客。又感覺有點對不起朱清麗,又對不起周劍章,還有點對不起自己似的。

周劍章看他那難受的樣子,心中十分感動。他知道他是受人之托,不能完成任務,他是十分痛苦的。他也知道了他的心病。猩猩相惜。難為他還能這樣勸誡自己。他何嚐不是在勸誡他自己嗬!就說:“我非常感謝老弟的一番苦心和直言相勸,我會十分慎重地考慮你的意見的。不過……”

梁嘯塵不想戀戰,就截住了他:“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太對不起大嫂!她不容易,真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你、你讓他去依靠誰呀?”

最後幾句話,他幾乎是噙著淚水說的。說完,趕緊抽身便走。他知道周劍章還會說出什麼話來。

剛剛做了說客的梁嘯塵無功而返,卻不料自己又坐到了被說的位置上。他回到編輯部,已是深夜。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鐵兵霍然在坐,旁邊還有那位軍師撚兒。他們正和朱清麗說著什麼事情。見他進來,竟然全都客氣地站了起來。他猛的掠過一種預感,眼睛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煙酒,臉色就耷拉下來。

“幹什麼?還給我提溜著來啦?你怎麼不弄兩瓶茅台?”他瞧著鐵兵,淩厲的目光逼迫著鐵兵低下頭去。

撚兒笑道:“這會兒都興這個了,梁兄……”

“那你得看跟誰!”梁嘯塵吼道,“你問問他。”他指著鐵兵,“我們是從小光著屁股打撲通長大的!好呀,跟我也來這個?你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鐵兵低著頭,不敢迎視他的目光。

撚兒仍然嘻嘻笑著,衝淡著緊張的氣氛:“這是我的主意。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兄弟們聽說你高升了,前來賀賀喜,喝一場……”

“那還要掂著酒來?”

“這個……”

“實說吧,有什麼事兒?一會兒,把這個掂走啊!”梁嘯塵說著坐了下去。

鐵兵抬起頭來,與他目光碰了一下,急忙閃開。梁嘯塵注意到那目光中含有一種祈求和期待,知道他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來找他。就看了看朱清麗,說:“大嫂,我跟老周說了。看來他暫時還有點情緒。不過,不要急,都這麼多年夫妻了,我想他不會走得太遠的。”說完,他又感到話語是那麼軟弱無力。

“你是不知道,他那擰勁兒上來嘍……”

“不要緊,我抽空再勸勸他。你呢,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你怎麼把他的畫砸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他的心尖子!你這不是往外推他嗎?這種事千萬要冷靜。你越不冷靜,事情會越糟!我看你也搬到城裏來吧,兩口子長期分居,準有一方會出點小問題。我想,你們住在一起以後,會逐漸好起來的。記住,千萬不要再跟他吵!那對你沒好處,你得拖住他!慢慢使他回心轉意,我就不送你了。”說完,轉向撚兒,囑咐他送周大嫂回去。

看著撚兒和朱清麗走向夜色之中,梁嘯塵回到屋中來,搖搖頭說:“這個老周哇,真是,人一出名……”

鐵兵已經知道了事情大概,他和撚兒一塊勸慰了朱清麗半天。這會兒,見他這樣說,心中想,你如今也成了名了,你會不會變呢?又不便直說,就那麼瞧著他。

梁嘯塵坐下去說:“怎麼啦?深更半夜的跑來,你這是幹什麼嘛?咱們誰跟誰呀?你這不是跟我弄難看嗎?”

鐵兵鼓足了勇氣,盯著他說:“實在是事情重大……”

“有什麼嘛?咱兄弟們,多大的事情用得著這樣嗎?”

“我、我們借了林政韜五萬塊錢……”

梁嘯塵心中咚的一響,林政韜的問題一是受賄,一是挪用公款。誰知他挪用的款項,卻是借給這個冤家了!他一時語塞。

“是、是我們被逼急了,去找的他。我們都是鄉親,林政韜那人挺夠義氣,一下子借給我們了。要不是他,我們的冷庫……”

梁嘯塵明白了。他想林政韜這是咎由自取。他想起程書記上午那嚴峻的神色,估計林政韜是過不了這一關的。可是,他不知道鐵兵找他有什麼意圖。就聽鐵兵說:“我們想退還那幾萬塊錢,你能不能把那個材料撤出來?”

“什麼?”

“我們想,林政韜好心幫助我們,我們不能眼瞅著……”

“他是自作自受!——你不要那樣瞧著我!你可能會想,我和林政韜之間有個人恩怨。是的,林政韜確確實實壓製過我,但我不會趁此機會落井下石的,我沒有那麼卑鄙!林政韜觸犯了黨紀國法,情有可恕,天理難容。怎麼處理他,是組織上的事情。我不過一個普通工作人員而已,這事我幫不了你。就是能夠幫助你,我也不會那麼做的。我還要勸你打消那種想法,我估計組織上要向你調查,我希望你要積極配合,如實反映事情真相。任何別的想法,都隻會使事情搞得更糟!”

鐵兵呆呆地瞧著他,好像他是個兵馬俑。

梁嘯塵說:“這不是咱兄弟倆之間的事情。”

“可你能幫這個忙!”

“我幫不了你!你可能因這事恨我。以後你會想通的。我不能那麼辦。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是啊,你當官了嘛,哪裏還能瞧得起我們這窮兄弟!”

“當官不當官,跟這事沒關係。這是紀律。真的,我隻能這樣。別的事情都好說。比如,你的冷庫發展起來了,我給你寫文章做宣傳,上哪一級報紙都行!可這事不行,我愛莫能助!”

“一點也不能通融?”

“我真的幫不了你,你應該理解我。”

“那你就看著你兄弟倒黴吧!”

“我勸你趕緊向調查組說清事實,這可以幫助你解脫出來。”

“謝謝你的好意!”鐵兵說著站了起來。

梁嘯塵提上煙酒,遞給他。鐵兵像燙住了一般躲閃著,看著他那越來越陌生的鐵板一般的麵孔,心中歎道,真是人一當官,臉就變了!

梁嘯塵痛苦地將他送到門外。他十分珍惜和他的友誼,他不願意破壞那種手足般的感情。可是,他又不能順著他們來。他感到自己是不可避免地要和他們分道揚鑣了。他不情願,但毫無辦法。

周末上午,聯合調查組召開會議,將調查情況做了彙總,責成梁嘯塵寫成材料,向縣委和程書記彙報;還要在《濱河報道》發表消息,將調查結果及時披露出去,接受群眾監督。

吃罷飯,梁嘯塵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剛剛寫完消息,副總編匆匆趕來,交給他下周的稿件,請他審簽。梁嘯塵想你來得正好,就將消息讓他看了,排在頭版顯要位置。副總編走後,他就開始審看稿件。簽上名,一邊心中想著,這期報紙一發出去,林政韜就算是徹底完蛋了!不由掠過一種快感。他燃起一支煙,盯著那條消息,陷入了深思。

他想起了小時候,在獅子樓裏這位林大官人的喝斥。那時,他是多麼地驕橫,不可一世啊!他還想起了在月亮河裏和夥伴們一起遊泳時,看著這位林大人坐著吉普從橋上拐下來,在同僚的陪同下,到柳蔭裏垂釣的情形。那時,知了嘶嘶啦啦地叫著,農民們正在田野裏勞作,林政韜架著二郎腿,黑亮的皮鞋反射著陽光,旁邊的人正為他點上一支煙。林大官人抽了一口,就眯縫著眼睛搖頭晃腦地哼起了河南梆子……車上又有人將啤酒和燒雞掂了過來……他和夥伴們的眼睛都快瞪出血來了!他羨慕他,嫉妒他,憎恨他,又盼望著能夠成為一個象他那樣的叱吒風雲,倍受人們尊崇的人物。但是,他並不期望象他那樣作威作福。他懵懵懂懂地感到,林政韜這樣恐怕不是上級所期望的,恐怕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倒台,甚至說不定自己還會超越他呢!那時的思維到此為止。

這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特定環境,而思維卻向前推進了一大截。少時的夢想和期待都神奇地變成了現實。他仿佛正步著林政韜的後塵,一步一步向上攀援,雖說充滿艱辛,布滿荊棘,甚至還有摔下去的危險,但是,恰恰因此而更加具有誘惑力。他已經超越了許多朋友、同學。他想,即使留在部隊,說不定還不如現在呢!許多正營職軍官轉業才安排了個一般幹事呢!總編這個位置,雖說不是那麼顯赫,手下也沒有那麼多人,窮得連部車也沒有,可畢竟是總編,是正科級。其地位和權力還是令一些人頗為動心和垂涎的呢!在縣城,一個正科級,就差不多是許多優秀兒女終其一生的追求了呢!自己年紀輕輕的,卻已經得到了它。雖說目前隻是聘任,可隻要辦完錄用手續,去掉前麵的那個“聘”字,是完全有可能和能夠做得到的。而且,隻要努力做下去,更大的輝煌就一定在等待著他。想到這裏,一種成就感占據了他的心懷。

“可是。”他暗暗地告誡自己,又燃上了一支煙。一定要記取林政韜的教訓。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什麼份上,都不要忘記自己的地位和權力是怎麼得來的,都不能為所欲為,都必須恪盡職守,做好自己的工作。上升時期如此;以後到了輝煌時期還要如此;就是後期,更要如此啊!

想到這裏,他拿起了筆,他第一次感到那枝鋼筆是那麼沉甸甸的。他再一次叮囑自己:千萬不要忘記了這個特殊時刻立下的誓言。

天空灰蒙蒙的,室內光線黯淡下來。他燃起第三支煙,在稿紙上寫下標題:《關於林政韜受賄挪用公款一案調查情況的彙報》。

有人敲門,敲得很輕。他的眼睛轉了一下,想著有誰知道自己在這裏。朋友當中隻有周劍章。那天,他又找到怡心廬,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夜,看來是很難拉回來了。他這時候來找我,肯定是有重要事情。梁嘯塵擱下鋼筆,走到門邊。

又是一陣敲門聲。很急,也加重了聲音。要是周劍章,肯定早叫了。他站在門邊,心想,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