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叭叭叭,一萬頭的瀏陽鞭在屋頂上垂掛下來,在半空中歡快地炸響著,紅紅綠綠的吊掛迎風飄揚,小院裏彌漫著一股子喜興氣氛。梁老耿和老伴站在廚房門前,仰著臉兒看著鞭炮在炸響,梁嘯塵和柳震瑤站在他們旁邊,同樣興致勃勃地瞧著。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壓抑不住的笑容。這時,柵欄門口衝進小立武。他穿了一身震瑤給他做的綠軍裝,挎著衝鋒槍,雀躍著跑了進來。隨後,梁孝民和妻子跟了進來。他們也是穿戴得光光燦燦的,滿臉笑容。小立武奔到奶奶麵前,跳著腳地喊:“進城去嘍!我們要進城去嘍!”柳震瑤一把摟過他,抱了起來,對嫂子說:“都準備好了?”
梁孝民滿臉放著紅光,喜氣洋洋地說:“那幾件家具昨天都拉進城裏去了。還有什麼準備的?”說著,從兜裏摸出一瓶酒,說,“再就是這個啦!和家鄉告個別吧!以後,要在家裏喝酒,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母親落下臉去,說:“傻小子,你就不回來啦?”
梁孝民沒注意母親臉色的變化,依然興致勃勃地說:“還回來幹什麼……”說了半截,感覺有點不對勁,又改口道,“當然,得回來看看你們……!”
一語未了,母親的眼圈早紅了。她獨自走進堂屋,坐在飯桌旁,抽泣起來。
兩個兒子都要進城去了。昨晚一家人聚在梁老耿的小屋裏,議論了大半夜。他們的計劃是,先在城裏幹上半年,下一步就在沿河街建立自己的門市部。然後,將梁老耿和母親全部接去。對新生活的憧憬鼓舞著他們,他們議論著,直到很晚才散了。
梁嘯塵知道母親的心情。別看父親一開始想不通,真要定下來了,他老人家是義無反顧的。母親畢竟是女人家,一見兩個兒子都要走了,心中難免有些落寞。大哥他們走後,他和震瑤又勸慰了母親半天。
這會兒,聽孝民那樣說,母親自又觸動了心事。柳震瑤端了兩盤菜進來,見此情景,把菜撂到地上的小方桌上,說:“娘,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您老應該高興才對呀?”
母親說:“我也知道應該高興。可就是一想起這院裏就剩下我們倆,我這心裏就一揪一揪的……”
孝民走了進來,坐在小桌邊,將酒瓶子打開,說:“娘,我們會常回來看你的!要不,把小立武給你留下做伴吧?”
梁老耿、梁嘯塵全都走了進來,大家團團圍著小桌坐了。嘯塵倒著酒,說:“故土難離呀!昨天,拉著東西,我這心裏也一直不好受呢!”
梁孝民說:“我們胡同裏有幾個鄰居,見我們裝車,一個個眼睛全都紅乎乎的!震瑤她娘在房上看著,後來都哭得站不住了……”
一時餃子煮熟了,妯娌倆端了上來。嘯塵將酒斟滿,遞給父親。梁老耿憨實地笑著,說:“話都說過了,這是個好事。我就剩一句話:家和萬事興。以後進了城,要和在家時一個樣,一門心思撲著朝前走。做生意的要接著掙大錢,嘯塵呢在報社裏也要好好幹!咱可不能象林家門樓那樣,幹那坑害國家的事情!”
梁嘯塵心中撲通一聲:幸虧我在關鍵時候,走穩了這一步。以後,更要踏踏實實朝前走嗬!放假之前,他聽龍晉生說,轉正的事報上去了,很快就會批回來的。聽父親說到這裏,就執杯在手,環視了一下大家,說:“請你們放心,我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工作!”
梁孝民說:“嘯塵要不是從部隊受了點挫折,也早就發達起來了。爹、娘你們就放心吧!”
一頓團圓飯吃完,震瑤和大嫂收拾著碗筷。母親將嘯塵叫到了東套間,說,震瑤都有了身子了,以後,家裏的事你多忙活著點。梁嘯塵難為情地點了點頭,說娘你就放心吧!我記下了。一語未了,周劍章兩口子走了進來。梁嘯塵看他依舊是那身打扮,隻是頭發梳得齊齊整整的,臉上也是容光煥發,就知他已為出門做好了準備。周劍章曾經告訴過他,春節過後就要和她外出寫生。那時,他責無旁貸地接受了照顧大嫂的義務,並勸他不要把這個過程拖得太久。這時,雖是有了思想準備,心中還是一陣難過。大家坐下閑聊了幾句,鐵兵就領著司機走了進來。因為門市部今天開業,梁老耿和老伴也坐上車。
鞭炮在村裏劈劈剝剝地炸響著,陽光從街口那兒照射過來,街道上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吃了早飯的村民們聚集到大街上瞧著,麵包車緩緩駛出南北胡同,駛向東西大街。
梁嘯塵扭頭看著車窗外邊的人群,眼睛突然在那一刻潮濕起來。他在心底說:再見了,鄉親們!再見了,梁家鎮!胸中一陣熱辣辣的激流翻湧上來,他的視線模糊了。
車過獅子樓,他看到獅裏樓裏冷冷清清的。鄉親們知道了林政韜停職審查的事情,一時各種說法都有。到林家做客的明顯少了。梁嘯塵不由心中歎道: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呀!想當年林政韜得意時,獅子樓裏那是何等的氣象啊!一到新年,送禮的、串門的絡繹不絕。想不到短短兩年多時間,竟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自己無論日後發達到什麼份上,都千萬不要做那犯法違紀的事情,要做一個讓黨、讓人民放心的人。想到這裏,不由扭過頭去瞧著前排的父親。老人家可謂是語重心長啊!或許老人從林政韜的倒台中悟出了什麼,適才飯桌上那一番話,分明是在敲打自己啊!就不由生出一種對父親的敬仰之情。
周劍章也瞧出了獅子門樓的淒涼景象。他想的是那小可人現在不知正在幹什麼?這大新正月的,不知道她又畫了什麼作品?要是能夠和她在一起那該多好!他們可以一起去縣城觀看畫展,一起和縣上的幾位畫友文朋聚會聊天。他想,有她在場,那肯定是會熱烈無比的一種場麵!人們肯定都會向他投來妒忌和羨慕的目光!那熱辣辣的目光啊!這會兒來搔著周劍章的瘡疤了。他心中掠過一陣隱痛。這時,他不由又想起了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我一定不會對不起你!”是的,我的心肝,我心中的太陽!你等著,我一定要對得起你!你等著!三天之內,我們就出發!
麵包車駛出了梁家鎮,順著土路朝縣城進發。
迎麵走來一輛毛驢車,毛驢車上搭著一個布蓬,蓬口坐著一位少婦,一個老頭抱著個鞭杆兒無精打采地坐在車轅處。少婦頭頂裹著塊粉紅紗巾,懷抱著繈褓中的孩子。她臉色如同白紙一般,看上去寡落落的,死魚一般的眼睛盯著前麵的路。
“那不是史菲菲嗎?”柳震瑤首先發現了毛驢車上的女人,對著周劍章叫道。
“哪個史菲菲?”梁嘯塵問。
“就是和我競爭副科長的那個。”柳震瑤說。
“還挺漂亮的嘛!”鐵兵仿佛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
“我去同她說幾句話!”周劍章對司機說了一句,讓車停下,打開車門,就往下跳。
“你又去幹什麼呀?”朱清麗一臉的不高興。
梁嘯塵用目光製止了她。
柳震瑤對朱清麗說:“都是老同事了,你管他幹什麼?”
朱清麗的臉色就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