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的盛行,使曆代出土的大量古物廣泛流傳於世,在宋代的士大夫中興起了搜集、玩賞古物的熱潮,“金石學”這門新興的學問也隨之應運而生。北宋時期已出現了一批著名的金石學家和金石學著作,如太學博士呂大臨及其所著《考古圖》、女詞人李清照與其夫趙明誠合著的《金石錄》等。宋徽宗趙佶治國雖昏庸無能,但卻是一位多才多藝的風雅天子,他不僅精通棋琴書畫,對金石之學也頗有興趣,曾親自主持將皇室宣和殿收藏的古代銅器精華著錄成書,名《宣和博古圖》。聖上天子熱衷此道,文人學士和附庸風雅的達官貴人亦競相仿效,這種好古的習尚使古代文物的身價陡增,“世既知其所以貴愛,故有得一器,其直為錢數十萬,後動至百萬不翅者”。同時也直接助長了社會上的盜墓掠寶之風,“於是天下塚墓破伐殆盡矣”。(《鐵圍山叢談》)宋徽宗時期,“萬古之器並出”,從古墓中盜掘出來的寶物不可勝數。
宋代的盜墓者以長安、洛陽兩地為多,原因是“兩都多漢唐王公塚墓,曆代寶物每自此出”(《清波別誌》)。同書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某日,數名“胡兒”用錦裹一玉注碗在市場上出售,“索銀百笏”。此碗表裏瑩澈無瑕,工藝甚精,“注以酒,頃刻則溫”,奇異無比。有人問碗的來曆,胡兒答曰:“得於長安古壙中”。魏泰《東軒筆錄》載:當朝張侍中和晏丞相死後俱葬陽翟(今河南禹縣),兩墓相去數裏。群盜先發張墓,得金寶珠玉甚多,“遂完其棺櫬,以掩覆其穴”;次發晏墓,所獲無幾,群盜大失所望,“遂以刀斧劈碎其骨而出”。時人感慨地說:“張以厚葬完軀,晏以薄葬碎骨,事之不可知如此!”
南宋初年,由金人扶植的“大齊”傀儡皇帝劉豫徙都汴京,大肆毀掘開封、洛陽一帶的墳墓,“凡兩京塚墓發掘殆盡”,鞏縣的北宋帝陵也遭到浩劫。(《皇朝編年綱目備要》)有一次,劉豫從士兵手中得到一水晶寶碗,經盤問得知出於哲宗永泰陵,遂以劉從善為“河南淘沙官”,率兵赴鞏縣開發宋陵,掠取寶物。他們掘開永泰陵後,不但將陵內所藏珍寶玉器劫掠一空,並剖破棺槨,棄哲宗屍骨於陵外野地。紹興十八年(1148),南宋太常寺少卿方庭頊途經陵區,見哲宗遺骸暴露於野,遂解衣裹屍,草加掩埋,回朝後麵奏高宗趙構,君臣悲慟。金朝滅亡後,蒙古人的鐵蹄又一次踐踏了鞏縣宋陵,整個陵園“盡犁為墟”,僅餘幾尊巨石雕刻悲哀地空守於此。
苟安江左的南宋諸帝,死後的遭遇比其祖宗還要淒慘。亡國不久,陵園就被盜墓賊洗劫。《癸辛雜識》和《輟耕錄》詳細地記述了南宋帝陵被盜的經過: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1285)八月,任江南釋教總攝的西僧楊璉真伽,夥同演福寺僧允澤等人,率眾僧及凶暴之徒趕到紹興陵園,企圖掘陵。負責守陵的中官陵使羅銳極力抗爭,允澤對羅拳打腳踢,並持刀威脅,羅無奈大哭而去。這夥強盜先挖開了寧宗、理宗、度宗及楊後的陵墓,“劫取寶玉極多”。理宗的永穆陵“所藏尤多”,毀壞的程度也最為慘烈。理宗的棺槨被剖破後,隻見一股白氣衝天而起,棺內寶物甚豐,屍體尚完好如生,珠光寶氣繚繞其身,棺底鋪有織錦,錦下承以用金絲編織的網罩,“擲地有聲”。群盜掠去棺內的寶物後,又將理宗的屍體倒懸樹上,瀝取腹中水銀,並掰唇撬齒,取出口含的夜明珠,“如此三日,竟失其首”,連理宗的頭顱也被折騰掉了,慘不忍睹。同年十一月,楊璉真伽又率眾盜毀掘了陵園內的高宗、孝宗及光宗陵,同時被盜的還有南宋初年由塞外遷葬於此的北宋徽、欽二宗的陵墓。無數珍寶被掠,諸帝的屍骨也被挖出來棄置於草莽之中,一片狼藉。紹興人唐玨聞知帝陵被毀、龍體遭劫,遂備置木匣若幹,覆以黃色絲絹,上署帝號、陵名,邀集鄉裏少壯之輩乘夜潛入陵園,將諸帝遺骸收藏匣中,密埋於天章寺前,樹冬青以為標誌。惟理宗頭顱甚大,木匣難容,未能收藏。七日之後,楊璉真伽複取理宗頭骨,截為飲器;又令眾僧收集諸帝骨骸,眾僧求陵骨未獲,遂揀來牛馬枯骨交差。惡僧楊璉真伽不明真相,“築一塔壓之,各曰鎮南”,以示鎮服南國。明洪武二年(1369),太祖朱元璋派人專程從元大都取回理宗頭骨,與唐玨所藏的諸帝遺骨一同歸葬舊穴,並豎碑立石,修複陵園。南宋諸帝苟且偷安,不但斷送了江山,自己也落了個陵毀屍碎的可悲下場。
元末戰亂四起,軍隊盜墓的現象尤為嚴重。元人徐勉之《保越錄》說:朱元璋的部將胡大海縱兵掘塚,掠寶毀屍,“至官庶墳墓無不發,金玉寶器捆載而去;其屍或貫之以水銀,麵皆如生,被斬戮汙辱者尤甚。”民間盜墓者亦趁亂蜂擁而起,發丘摸金之風一時猖獗。
明代以盜墓為業者甚眾。北方的盜墓賊仍以陝西、河南兩省居多,《湧幢小品》雲:“梁、豫之郊,多帝王陵及卿相塚,小者猶延裏許”,當地居民養成了“俗善伐塚”的惡習。南方的盜墓賊也很活躍,同上書記載:浙江鄞縣之民“善發古墓”,有一盜墓賊號“詹揀屍”者,因掘塚之事敗露,被囚入獄,他竟然用從古墓中盜來的兩隻玉碗和數錠黃金賄賂鄉紳,求其說情寬解,治獄者正好抓住贓證,遂將這位專發古人財的盜賊處死。從此以後,“其禍稍息”,鄞縣一代的盜墓之風有所收斂。嘉靖中,山東臨朐縣有盜發一大墓,“乃古鹽後陵寢,其中珍寶最多,生縛女子四人列左右為殉,其屍得寶玉之氣尚未消”(《野獲編》)。正德年間,揚州府海門縣城東一古墓被盜,相傳為唐代義士駱賓王之墓,“啟棺見一人儀貌如生,須臾即滅”。崇禎丙子年,位於番禺縣治東二十裏的南漢主劉癡之墓被當地土人盜掘,有金人十二,疑為劉癡、皇後馬氏及其諸子之像,另有十尊用白金熔鑄的學士像,諸珍異之物頗豐。(《曝書亭集》)
清人盜墓亦每每見諸史誌。《述異記》雲:康熙三十五年(1696),嘉興東門外十裏鄉人掘得古墓,“啟棺一女子麵貌如生,塚中殉葬物甚多”,視其誌銘,乃五代後漢皇帝劉知遠之公主。《池北偶談》載:開封人盜掘東漢揚虛侯馬武之妾塚,內有馬武為其妾自書的碑銘,“文甚古,字盡精絕”;又有香奩一具,“中貯脂粉皆宛然”,奩底有銅印一方,鐫“妾莫如”三字。道光《武寧縣誌》載:盜發徐尚書墓,得銀簟、銅鏡等物,簟以銀絲織成,“絲細如發,工致精密”,瑰麗無比;鏡有銘文,叩之“古音瑩瑩”。同治《上饒縣誌》載:太平鄉有鄭文恪公墓,乾隆年間,盜墓賊三人與謀曰:此公為明臣閣老,棺內必有金玉寶器,發之必獲重利。遂結夥夜赴墓所,“揮鋤掘塚”。
清室帝後陵內埋藏的大量珍寶,使中外強盜垂涎三尺。光緒二十六年(1900),八國聯軍攻陷北京後,曾對東陵進行了野蠻的浩劫,掠走大批的金銀祭器和其他珍貴文物。清朝滅亡後,軍閥林立,兵荒馬亂,“護陵大臣”毓彭監守自盜,勾結北平城古董商,盜賣諸陵寢的金銀器皿和文物珍寶。一九二八年七月,任國民黨軍長的“東陵大盜”孫殿英,以軍事演習為名率部隊進駐東陵,派工兵深夜用地雷將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後的地宮炸開,匪兵蜂擁而入,將其中的金銀珠寶搶掠一空,裹滿珍寶的慈禧屍體也被折騰得麵目全非。軍閥孫殿英一手製造的東陵盜寶案,是近代曆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盜墓活動,震驚中外。當時政府迫於社會壓力,曾專設軍事法庭審理此案。
通過對曆代盜墓活動的全麵回顧,不難看出,盜墓的習俗在我國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在上下數千年、廣袤萬餘裏的中國大地上,盜墓賊的身影像難以驅散的幽靈一樣時隱時現,四處作祟。其流風餘韻,至今未息。
古人是如何發墓取寶的?慣用的盜墓手段有哪些?文獻記載和考古發現為我們提供了這方麵的情況。
明火執仗地大規模毀掘。這種現象常常發生在兵荒馬亂的改朝換代之際;肇事者多是一些亂世英雄,如握有重兵的軍閥悍將、兵強馬壯的異族首領、乘亂而起的土匪強盜以及少數農民義軍等;毀掘的對象主要是帝王陵墓和聚寶豐厚的巨丘大塚。曆史上的項羽毀始皇陵、董卓掘漢帝諸陵、曹操發丘摸金、“五胡”浩劫中原墳墓、溫韜遍盜關中唐陵、元初洗掠宋帝陵寢,以及近代孫殿英東陵盜寶等,就屬於這種情況。其特點是動用軍隊盜墓,且多在光天化日之下肆無忌憚地進行。
民間的盜墓活動則與上述情況不同,既有乘動亂之機大撈一把的臨時經營者,也有和平時期以此為生的職業盜墓賊。他們或三五成群結夥行盜,或獨家獨戶個體經營。為免遭國家法律的懲罰和鄰裏鄉人的譴責,其行蹤甚為詭秘,晝伏夜出,在暗中從事盜寶的勾當。盜墓的具體手段五花八門,視墓葬的不同情況而定。
一般小墓葬埋較淺,結構簡單,修築得亦不十分堅固,盜墓者通常是一人單幹或合家行動,從地麵封土堆直接往下挖掘至墓穴,啟開棺木,搜取寶物。盜掘這類墓葬不需要花費太大的力氣,一夜之間即可完成。
達官貴人的墳墓多有高大的封土堆,墓室在很深的地下,內部結構複雜而又堅固。因此,要盜取其中埋藏的珍寶,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僅靠個人經營是無法完成的。在盜掘這類大墓時,盜墓者事先密謀策劃,結成團夥,集體行動,最後共享贓物。常見的盜掘方法是在距墓塚不遠的地方穿穴入地,朝墓塚的方向開挖地道,再從地道鑽入墓室,取出寶物。先秦時期的盜墓賊已創此法,《呂氏春秋·安死》雲:“視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以微抇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與分之。”意思是說眾盜於塚旁築一房舍,從中暗掘地道,發墓盜寶。唐開元二十八年(740),群盜發華妃塚,“於塋外百餘步偽築大墳,若將葬者,乃於其內潛通地道,直達塚中”,悉取內藏珍寶,晚上用偽裝送葬的喪車拉回城內分贓。(《廣異記》)宋代陽翟人發張侍中、晏丞相墓,築室於二塚之間,從室中“竅穴以通其隧道”,盜取寶物。(《東軒筆錄》)清康熙年間,群盜覬覦任丘毛公墓所藏珍寶,意欲發之,然礙於鄉人耳目,不敢公然行事,遂挖空心思想出一條妙計:種瓜於墓旁,待枝葉茂密之時,從瓜地中暗穿地道以達墓穴。(《閱微草堂筆記》)明種瓜蔬,暗掘墳墓,用心可謂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