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發丘摸金的盜墓(1 / 3)

盜墓與古人厚葬的習俗有直接關係,是厚葬的惡果之一。曆代埋藏在地下墓穴中的大量寶物,為盜墓者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厚葬之風在古代經久不衰,盜墓也就成為曆史上極為普遍的社會現象。

盜墓的現象在我國由來已久。古代文獻中較早記述盜墓的見於《呂氏春秋·安死》:

今有人於此,為石銘置之壟上,曰:“此其中之物,具珠玉玩好財物寶器甚多,不可不抇,抇之必大富,世世乘車食肉。”人必相與笑之,以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於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無不亡之國者,是無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聞見,齊、荊、燕嚐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趙、魏、韓皆亡矣。自此以上者亡國不可勝數,是故大墓無不抇也……故宋未亡而東塚抇,齊未亡而莊公塚抇,國安寧而猶若此,又況百世之後而國已亡乎?

上文所述為戰國末年秦相呂不韋及其門徒的耳聞目睹。從他們記述的情況來看,盜墓的現象在戰國時代已非常普遍,古代及關東六國的貴族大墓“無不抇也”,已被盜掘殆盡。這些大墓之所以遭到盜掘,是因為其中的“珠玉玩好財物寶器甚多”,盜墓者一旦得手,就可獲取大量的財富,過上“世世乘車食肉”的富裕生活,希圖在陰曹地府繼續享受奢侈生活的王公貴族,在厚葬其身的同時,就為滋生自己的掘墓人創造了良好的條件,這一點是他們所始料未及的。

秦始皇陵內埋藏了大量寶物,項羽率軍入關以後,“以三十萬人三十日運物不能窮”,所獲甚豐,關東盜賊也趁火打劫,“銷槨取銅”,盜掘寶物。其後,牧羊小兒在陵園放牧,羊從盜洞中鑽進陵內,牧童手執火把入陵尋覓亡羊,引燃地宮建築,“火延九十日不能滅”(《水經·渭水注》)。終於淪為廢墟。秦始皇之前秦國曆代國君的陵墓,因“大作丘隴,多其瘞臧”,在秦末戰亂中“鹹盡發掘暴露”,亦被盜掘一空。(《漢書·劉向傳》)

漢興,盜墓之風日甚。《漢書·地理誌》在記述各地的風土民俗時說:趙、中山一帶,民風強悍,“丈夫相聚遊戲,悲歌慷慨,起則椎剽掘塚”,俗好盜墓。其他地區盜墓的現象也很嚴重,很多人視盜墓為致富的一條重要途徑,以此為業者大有人在。他們不僅盜掘古墓,對時人的墓葬也不放過,聞有富貴之家厚葬,即跟蹤窺探,伺機掘塚取寶,“今日入而明日發”的情況時有發生。更有甚者,不惜冒殺身之險,竟然盜取漢皇天子陵中的寶物。文帝的霸陵在武帝時已被盜掘,曾有人“盜發孝文園瘞錢”(《漢書·張湯傳》)。相傳武帝入葬後僅四年,就有人在右扶風市場上出售茂陵地宮內隨葬的玉箱、玉杖等珍寶,說明茂陵在武帝屍骨未寒時就被一些膽大包天的盜墓者“光顧”了。(《漢武帝內傳》)當朝天子的帝陵尚且如此,凡人的墓葬就可想而知了。西漢盜墓之盛,於此可見一斑。

令人不解的是,西漢的一些諸侯王也每每充當盜墓賊的角色。景帝的後代廣川王劉去就是這類皇子皇孫的典型代表。他糾集一幫無賴少年,專門從事盜掘封國內古墓的勾當,“國內塚藏,一皆發掘”,毀壞的古墳大塚不可勝數。其中奇異者就有百餘座之多,包括晉靈公、欒書、魏襄王、哀王、魏王子且渠、幽王、袁盎等人的墓葬,墓內多珍奇異物。盜取的寶物多被劉去據為己有,如晉靈公塚內有一枚拳頭大小的玉蟾蜍,腹空,可容水五合,出土時光澤照人,“王取以盛書滴”;魏襄王墓中的金玉雜具完好如新,“王取服之”。(《西京雜記》)廣川王劉去喜掘古塚的嗜好,與當時社會上普遍流行的盜墓風習有一定關係。

分布於關中渭北鹹陽原上的西漢帝陵,在西漢末年的社會大動亂中遭到毀掘。《後漢書·劉盆子傳》記載:赤眉軍入關中後西征受阻,“乃複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遂汙呂後屍。凡賊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穢。”赤眉軍毀掘漢帝諸陵,一方麵是為了獲取財物,解決部隊的給養;同時也以此來發泄對統治者倒行逆施的刻骨仇恨。經過這場浩劫,西漢帝陵毀壞殆盡,一片狼藉。劉秀當上皇帝以後,不忍心先代祖宗暴屍荒野,於建武五年(29)七月“詔修複西京陵園”(《後漢書·光武帝紀》),使漢室帝後的幽魂得到了一點安慰。

東漢末年,豪強地主武裝在鎮壓黃巾起義的過程中,形成了眾多的封建割據勢力,導致了軍閥混戰的局麵。握有重兵的軍閥往往動用軍隊盜掘陵墓,其他盜墓者也乘戰亂之機蜂擁而起。以殘暴聞名的隴西軍閥董卓,率兵入京城洛陽控製了皇室政權以後,濫殺生靈,掘陵發塚。他先是毀掘漢靈帝文陵,“悉取藏中珍物”;在劫持漢獻帝西遷長安之際,又遣部將呂布“發諸帝陵及公卿已下塚墓,收其珍寶”。(《後漢書·董卓傳》)東漢的帝陵在烽火四起的動亂年代悉被盜掘,魏文帝曹丕曾感慨地說:“喪亂以來,漢代諸陵無不發掘,至乃燒取玉匣金縷,骸骨並盡,是焚如之刑,豈不痛哉!”(《三國誌·魏書·文帝紀》)其實,亂世英雄曹操也幹了不少發丘掘墓的勾當。袁紹在討伐曹操的檄文中,所列曹操的主要罪狀之一就是盜墓。檄文說:曹操曾親率士卒盜掘了漢文帝之子梁孝王的陵墓,“破棺裸屍,掠取金寶”;在軍隊中專門設置了主管盜墓的“發丘中郎將”和“摸金校尉”,從死人身上籌措軍餉;曹軍所過之處,塚墓悉被毀掘,“無骸不露”。(《後漢書·袁紹傳》)曹操稱得上是漢末群雄中發丘摸金的“能手”。

頗為有趣的是,一些舉止彬彬的文人雅士竟然也加入了盜墓者的行列。相傳,三國魏人鍾繇酷愛書法,尤喜名人墨寶,他見韋誕藏有東漢學者蔡邕的遺墨,遂屢屢索求,不想韋誕亦視之如至寶,他沒有滿足鍾繇的要求,死後將這件書法珍品葬入了墳墓。鍾繇得知後,便暗地派人挖掘韋誕墓,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蔡書。鍾繇盜墓的動機雖然“高雅”,不同於一般發丘摸金的強人,但這位與王羲之並稱“鍾王”的書法大家獲取墨寶的手段也未免過於失當了,被後人傳為“佳話”。

《晉書·皇甫謐傳》對魏晉時期盜墓的情形有這樣的描述:“豐財厚葬,以啟奸心。或剖破棺槨,或牽曳形骸,或剝臂捋金環,或捫腸求珠玉。焚如之刑,不痛於是!”西晉太康中,有人盜發了劉表的墓葬,見劉表夫婦的屍體十分完好,容貌與活人無異,墓內香氣充溢,“遠聞三四裏,經月不歇”(《水經·沔水注》)。永嘉末年,齊桓公的陵墓為臨淄人所發,因墓內設有水銀池,毒氣彌漫而無法入內。過了幾天以後,盜墓者讓狗在前麵探路,從墓中盜取的寶物不可勝數。(《括地誌》)晉湣帝建興中,曹嶷盜發齊景公和管仲的墳墓,屍體尚未腐朽,“繒帛可服,珍寶巨萬”(《太平禦覽》卷五五七)。建興三年(315)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後陵,太後麵如生,得金玉采帛不可勝記”(《晉書·孝湣帝紀》)。關中漢陵又一次遭到毀掘。

西晉末年,內憂外患並起,南北分裂割據長達近三百年之久。在這種改朝換代頻繁、戰禍迭起的社會環境下,盜墓的現象尤為嚴重。

在異族統治的北方地區,“舊都淪滅,山陵毀掘”,陵寢墳塋備遭浩劫。前趙皇帝劉曜厚葬其父,造陵於粟邑,“發掘古塚以千百數”,出現了“暴骸原野,哭聲盈衢”的悲慘場麵。(《晉書·劉曜載記》)羯族首領石勒、石季龍“貪而無禮,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國珍奇異貨不可勝記,而猶以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賢陵墓靡不發掘,而取其寶貨焉”。石季龍還派人發秦始皇陵,“取銅柱鑄以為器”(《晉書·石季龍載記》)。前秦皇帝姚萇和後燕皇帝慕容垂也是盜墓的能手,每到一處即“毀發丘墓”,掠取寶物。(《晉書·苻丕載記》)北魏統一北方後,五胡十六國混戰的局麵告一段落,大規模的盜墓活動亦隨之有所收斂。

江南地區的盜墓之風也很盛行。南朝宋武帝時,青州人盜一古墓,塚銘有“青州世子,東海女郎”數語,武帝以之為奇,詢諸學士鮑照等人,眾莫能解,賈希鏡認為墓主是晉室宗族司馬越之女。(《南史·賈希鏡傳》)下邳太守王玄謨,性好盜墓,毀掘所轄境內的古墓不計其數,以致“地無完槨”。某日掘開一塚,剖破棺槨,內臥一年輕女子,臂有玉釧,王竟“斬臂取之”,毀屍掠寶。(《南史·王玄謨傳》)齊高帝建元中,有人盜發楚王塚,“獲玉鏡、玉屐,又得古書青絲簡編”(《南史·齊本紀》)。在梁末的侯景之亂中,許多墳塋被亂軍劫掠一空。陳朝初年,征北軍人盜發晉郗曇墓,“大獲晉右將軍王羲之書及諸名賢遺跡”(《陳書·世祖紀》)。皇室子弟始興王陳叔陵,素有盜墓之癖,“好遊塚墓間,遇有塋喪主名可知者,輒令左右發掘,取其石誌古器並骸骨肘脛,持為玩弄”(《陳書·始興王叔陵傳》)。像陳叔陵這樣喜玩賞古屍骨殖的人,在曆史上恐怕是不多見的。

隋唐時期,掘塚發丘之事屢屢見諸史籍。《隋書·王頒傳》載,王頒之父為陳武帝陳霸先所殺,隋滅陳後,頒率士卒千餘人夜發陳霸先陵,剖棺毀屍,“焚骨成灰”,以報殺父之仇。隋煬帝開鑿大運河,沿河數千裏的古墓新墳悉被毀掘,人悲鬼泣,怨聲載道。唐朝建國之初,為了革除社會上的盜墓之弊,在製定法律時增加了對毀陵發塚者進行處罰的有關條款。《唐律疏議》卷一九規定:“諸發塚者,加役流;已開棺槨者,絞;發而未徹者,徒三年。”根據盜墓者對墓葬的破壞程度,分別處以流刑、徒刑以至絞刑。同時又規定:“諸盜園陵內草木者,徒二年半。若盜他人墓塋內樹者,杖一百。”帝王陵園內的一草一木和平民墳塋內的樹木均受法律保護,不得隨意盜取,犯禁者處以徒刑或杖責。毀掘帝王陵寢被定為“謀大逆”,屬十惡不赦之罪,犯者誅死無疑。

然而,嚴刑峻法仍然禁絕不了根深蒂固的盜墓惡習。唐懿宗鹹通年間,鳳翔府曹李道捕獲一“掘塚賊”,拷問其平素所為,他回答說:我從事盜墓已有三十餘年,鹹陽以北、岐山以東陵域之外的古塚“皆開發矣”。並在大堂上給李道繪聲繪色地講述了盜墓過程中的奇景異觀。(《錄異記》)說明唐代關中地區已有專門發掘古墓的職業盜墓賊。有的盜墓者結成團夥,集體發丘摸金,並勾結地方官吏,以財物打通關節,求得官府的暗中支持。一些州官縣吏受賄枉法,包庇縱容盜墓者,並參與分贓,將分得的上等寶物進貢給京師權貴,以謀取高官厚祿,“珠玉之器,皆入京師貴人家矣”(《尚書故實》)。

和平年代的盜墓風氣尚如此之盛,動蕩歲月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唐代自“安史之亂”以後,邊將節度使擁兵自重,兵禍迭起,國無寧日,帝王陵寢和埋葬豐厚的塚墓也成了戰亂中的蹂躪地。德宗時,盧龍節度使朱泚叛唐稱帝,“盜竊名器,暴犯陵寢”(《舊唐書·德宗紀》),毀掘唐陵。東漢太尉陳蕃之墓也遭到亂軍的盜掘,“昔值軍亂,聞墓有寶,三軍爭掘”(《壟上記》)。唐朝的帝陵在唐末五代之際為人所發,“關內諸陵,頃因喪亂,例遭穿穴”(《全唐文》卷一〇七)。京兆華原人溫韜,曾任後梁靜勝軍節度使,“在鎮七年,唐諸陵在其境內者悉發掘之,取其所藏珍寶……惟乾陵風雨不可發”(《新五代史·溫韜傳》)。唐關中十八陵除乾陵外,其餘諸陵均被溫韜盜掘,時人稱其為“劫陵賊”。宋人對溫韜盜發關中唐陵之事亦有記述,《茶香室三鈔》雲:“陝西形勝耀州為最,唐帝陵多在其境。溫韜之起,唐帝之陵靡不開發。簡陵(懿宗陵)內有銀羅漢十人,身各高五尺,其山座具備,環列梓宮。每一身以十餘牛牽致而出隧道。”唐代帝陵多依山鑿建,嚴密堅固,溫韜率眾兵將其一一開發,盜陵規模之大,在曆史上實屬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