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著五叔的油燈,見其沒有太大變化,於是輕手輕腳來到鄭雨下榻的房間,見那油燈即將熄滅,我立即拉著鄭雨的手,她的手完全沒有溫度,透心地涼。一會兒工夫,這油燈又一次泛出光亮,我竟虛脫一般。在這兩個房間來回走動之間,我的辛苦程度可想而知,要是雞叫三遍之前沒有任何動靜,就要在雞叫的時候立即在二人身上貼上靈符,到時五叔可以安然魂歸,而鄭雨也不至於立即香消玉殞,等到明天晚間,五叔再去入定,繼續尋找,等他倆將我手中的六章靈符貼完還沒有任何動靜,就要熄滅鄭雨的燈火,準備後事了。而五叔也再不能入定離魂。所以,能不能救鄭雨,隻能是在三個晚上之內的事情,之後,一切都晚了。
這樣跑起來實在太累,正犯愁間,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子,我來幫你。”我仔細一聽,那不是五爺的聲音嗎?真是五爺嗎?我大叫一聲:“爺爺!”隨即傳來五爺憐愛地應答。緊接著,一個白色的霧狀影子在我麵前站定,漸漸地清晰起來,正是五爺!五爺道:“孩子,你今天算是見鬼了。哈哈”我看著五爺的身形,心裏不是滋味。五爺道:“大老爺們,堅強一些。我現在也不錯,不要多想,辦正事要緊。”說完手裏拿著一個物件點住鄭雨的額頭,然後吩咐:“加點油來。”我急忙應了,往鄭雨耳畔的油燈內添滿了燈油,原來那燈油已經見底,按道理這是根本不能加燈油的,可是五爺點著她的額頭讓我加油,自然有他的道理。加完之後,那燈火立即亮了起來,五爺又一甩袖子,那燈光閃了閃,竟然定住一般。,再也不動!五叔的燈火也做了這樣的處理,這樣一來,我就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了。
五爺又道:“你五叔雖然有點法術,這個事情卻也難解,我們也下去,幫他一幫。”說完拉著我就走,我感覺渾身輕鬆,突然間就飄忽起來。
我和五爺來到的地方是原本非常熟悉的曹家大院,還是像剛才一樣,這宅子透著陰森的氛圍。我們一旦進入了這宅子的範圍,陰風吹落積雪,遊魂舞動衣袂,似乎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吸引著我們前進。可是五爺突然停下來,緊緊地拉著我的手,道:“稍等片刻再作計較。”可是我仍然忍不住要被吸引進去,幸虧五爺拉得緊,要不然我肯定要被吸進這深宅大院了。
突然宅子裏麵傳來吵鬧的聲音,而且這聲音漸漸清晰起來:“原本就見不得人,如今竟然無端惹出這些事情來。倒是想怎樣?莫不是害得滿門還不夠,還要讓大家都困在這裏不能出去?”這是一個老太太的聲音,而其後一個女子的哭泣聲傳來,如此淒涼和哀怨,我深信,這淒婉的腔調是任何人類也無法發出的。待那女子哭聲漸漸止住,而院內也陸續響起關門的聲音。“壞了!雞要叫了!”我大驚,五爺卻道:“不妨事,尋著你五叔再說。”我們於是在整個曹家大院尋找五叔和鄭雨,都沒有找到,當然一些住著“人”的房間自然沒敢去。但是我在飄蕩間,總是很好奇,看著那一個個透出微弱鬼火光亮的房間裏,不曉得裏麵的鬼魂究竟是怎麼樣的。終於,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透過早已經破損的窗棱往那有些許亮光的屋子裏看了進去,隻是這一眼,讓我終身難忘。一張床上,躺著一副骷髏,那骷髏的頭發全白了,身上的衣服還保留著下葬時候的樣子,不過也已開始腐化。那骷髏似乎有些感覺,猛然轉頭向我這邊看了過來,兩道寒光將我擊出老遠!我當時嚇得魂飛魄散,幸虧五爺即使將我拉住,要不然,還真要魂飛魄散了。
除了那老婆子,屋子裏麵基本上沒有任何東西了。看來五叔和鄭雨不會在這裏了。五爺問我:“你想他們可能在哪兒?”我亦茫然,但是為了不打擊五爺,隻好道:“鄭雨在哪兒我估不準,但是五叔有可能在村口的那眼井裏。因為他昨夜裏說要下井的。”五爺點點頭:“怪我已經不能掐算了,要不然哪兒用得著這樣費勁。”說完我們離開了曹家大院的勢力範圍,朝著那口井的方向走去。
來到井口,我和五爺飄飄悠悠地下到井裏,沒想到這井裏還真是別有洞天。除了豎直下來的空間之外,在井底,還有更大的洞穴朝向四方。四個橫洞可能通向四個不同的地方。但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確實不知道該取道哪邊。五爺讓我決定,我正準備脫下鞋子扔一下試試,沒想到自己早已經是魂魄之身,根本沒有鞋帽一說。隻好找了一個有點光線的洞,和五爺跌跌撞撞地進去了。
沒想到這胡亂選擇的洞口進來還真是找對了。這口井一隻通到曹家的大柴房裏很隱蔽的一個地方,我和五爺走完整個迷宮一般的井底,頗費了些周折才飄飄忽忽地進了柴房。這柴房不一般地幹淨,有一張大床上麵挺著一具屍體,那屍體已經焦黑,見不得麵目,料是被明火燒過的。因為其餘床單被褥都沒有燒過的痕跡。整個柴房裏麵一股幹燥的柴草的味道,即使此刻屋頂上的積雪正厚。
那焦屍旁邊有一個油布包,五爺讓我拿起來打開,我奇怪他為什麼不自己拿,這才想起五爺已經去世很久了。我打開布包,裏麵是一個本子,邊沿已經磨破,卻被細心的主人用漿糊和白紙重新裱好了。打開一看,卻是一本日記,說是日記,卻記錄的並不詳細。很多隱晦的話,別人根本看不懂。我念出來前三篇,五爺在一旁聽著,不想柴房卻變得不安靜起來。那焦屍上幽幽地析出一絲絲白色的煙霧,漸漸地清晰起來,一個高大壯實的後生,穿著解放前的對襟小褂,站在我的麵前,我吃了一驚,險些掉落了手中的油紙包。好在五爺及時站在我的麵前,我才不至於失魂落魄。
那後生道:“把東西還給我!”五爺道:“暫時不行,因為一個女孩生命垂危。是被勾魂索攝取了魂魄,我們必須找到你們宅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人麵無表情,說話的語氣不容商量:“這些都是前院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我隻是一個長工,我的東西你們不能看。”“難道你不想轉生嗎?想一輩子留在這曹家大宅子裏?”五爺笑笑問他。似乎捅到了他的心上,他暫時放鬆了對這個本子的討要,轉而坐在床上自己的屍體旁邊,雙手抱頭,似乎有難言之隱。一會兒,他才說道:“那你們把本子還給我吧。我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我看看五爺,五爺點點頭,我把本子遞給他,他卻並不接受,而是吩咐我:“把它包好,墊在屍體的頭下。”我想,大概這人也死了很久了吧。反正也看不懂,還不如聽他說說這宅子裏麵的事情呢。於是拿來了油紙,把那本子重新包好,放在了屍體下麵。
他聲音很舒緩,更多的是低沉,似乎馬上要死亡的樣子,很多話我聽得不是很分明。但是倒也聽出來了大概。
以下是他的敘述:
我叫陳德貴,生於民國七年。河南人,民國廿四年,我一個人光著腳丫子逃難,從河南來到陝西關中的一個村子裏。當時我已經十七歲,就在這個村裏一戶王姓的大戶人家做了上門女婿。婚後生活還算滿意,陝西關中這個地方,說起來在當時算是天堂了。旱澇保收不說,且沒有災害。就這樣一直過了幾年,連續生了三個女兒。老丈人九代單傳,到了他女兒這一代,卻再也沒有生出兒子來。老丈人又急又氣,整天收拾我。終於,我在那個家呆不下去了,老婆還到好,可是;老丈人老兩口不容我,最後把我趕出了門。就擔著個擔子,走村串巷地賣點山貨,天黑了隨便找個地方落腳。
雖然我又過上了流浪的生活,但是人就是這樣,我還是很懷念我的老婆跟孩子,在外流浪得久了,愈發想念有家的日子。後我於是一邊做生意,一邊打聽我老婆的下落,聽說老丈人重新給她招了個女婿,這個女婿也沒待多長時間,因不能讓我老婆懷孕而被踢出了門。
連嫁兩個男人,我老婆王桂枝已經沒臉出門了。可是,偏偏老丈人還能想到辦法,他在之後又給我老婆招了個女婿,仍然沒有能生出兒子,反而女婿在不久之後死掉了。於是當地都傳開了,說是這王家的女兒命硬,命裏不該有男丁。
這時候,我已經不做貨郎,而是在你們村曹家扛長工。這曹家可是這一代的大戶,但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曹家雖說人丁興旺,可是到了曹興旺這一代卻出現了問題,曹家的男人都活不過二十歲。已經年過花甲的曹興旺竟然沒能看到自己的第三代後人,心急如焚,苦於沒有辦法。病急亂投醫,於是找了風水先生給宅子看風水。
卻說看風水那天我是在現場的,負責給風水先生拿個東西,跑個小腳路。那天晚上,月朗星稀,可是風水先生一上那搭建的神壇,整個天立即陰沉下來,整個宅子變得陰森恐怖,不是伴隨著帶著哨子的風。這時候,天氣突變,風雲滾滾,電閃雷鳴。你要知道,那可是在春天呀。春天打雷,這是百年不遇的。這時候,隻見幾道閃電過後,大雨傾盆而下。奇怪的是,所有的雨水都沒能落到地麵上,卻全部流進了村口的那眼井裏。這井是曹家打造的,原本是曹家的私井,但是曹興旺老漢為人厚道,善待鄉裏,村裏人都到井裏打水,便逐漸成了官井。
這時候,就看見地麵上有一串濕潤的腳印,由井沿朝著曹家大院的大門處延伸了。可是就是看不見人。這腳印一直延伸到內堂,一個鎖了很久的屋子裏麵,並在門口站住了,一會兒工夫那把銅鎖應聲而掉,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腳印緊接著延伸進去,之後,門被關上。自始至終沒有留下任何身影。
這時候,看到這一切的曹家人無不震驚:難道那孽畜又回來了?那孽畜指的是曹家的大公子——曹盛之,是一個資深的鴉片鬼,你們這一帶人應該知道的。他橫行鄉裏,無惡不作。染上鴉片之後,曹興旺斷了他的月俸,並將其趕出內堂,在宅子外麵井口旁邊蓋了一間臨時的小院子,讓他居住,算是自生自滅。這曹盛之卻樂得逍遙自在。到處坑蒙拐騙,把所有親戚都騙了個遍,最後沒有人理他,就完全斷了生計。曹盛之卻有自己的辦法,除了在院子裏麵種植了相當的鴉片之外,還巧立名目,在井邊豎起一個牌子:取水每次一個銀角。此舉鬧得人們怨聲載道。可是又沒有辦法,當時要到別的地方打水,卻是相當遙遠,很多人盡管有意見,卻也敢怒不敢言,有好事的說:“曹家老大,你不要欺人太甚,這是官井,你憑什麼收錢?”曹盛之拿著煙槍,用瘦得賽柴棍的胳膊掄起來就要打,被眾人拉開。他道:“這井是我們曹家人挖的,誰說是官井?”
這時候,曹興旺老漢來到井邊,道:“曹盛之,你已經不是我們曹家的人,即使這是曹家的私井,也跟你沒關係。收費也是我們曹家收,該不著你什麼事兒。”曹盛之道:“這話看怎麼說了。挖這井的時候,我可是出了力的,至少出了六框子土。那我現在把土填進去,你們隨便取水。”大家都知道,這井裏麵一旦落了土,就要好長時間才能重新淨化,很長時間不能用水了,所以曹興旺也被說得無語了。隻好對鄉親們說:“大家不用管,這每天的水費,我曹興旺一個人負擔了,每天晚上去我賬房記賬,隨後從租子裏麵扣除折返。”眾人歡呼,就連那曹盛之也歡呼起來,畢竟,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維持生計的穩定來源。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曹盛之居住的小院裏出現了一點喧嘩,因為聲音太小,而且持續時間也不是很長,所以大家都沒有太在意。第二天早上,卻發現這個井被一塊大石頭給封住了。取而代之地是曹家大院的側牆多了一個門,這個門由劉胖子守著,門上貼著告示,告訴村民,因為官井被人投毒,水已不能再做飲用,故而開放曹家大院私井給大家,以資日常用度。這樣一來,村民們就在曹家大院裏麵取水了。但是漸漸地,大家還是發現了一些端倪:曹家少了兩口人。一個是曹盛之,另一個是曹家二公子曹盛世的媳婦。
傳言也就在此時傳了開了:曹家大公子早就垂涎弟媳婦,可是那女人卻貞烈,一直沒有機會下手。於是曹盛之想了一招陰的,有事沒事兒見了弟媳婦就噴她兩口煙,沒想到時間一長,這弟媳婦染上了煙癮,兩個人正式勾搭上了。那天晚上,曹興旺撞了個正著,氣得口吐鮮血。下令將曹盛之捆綁結實,填了井,又逼迫染上煙癮的兒媳婦上吊自殺。誰想到,明明在花園裏上吊的,天快亮時候竟然發現這女人吊在了正門門樓的大梁上!
而且從此以後,隻要是下雨的日子,地上就會出現明顯的兩雙腳印,一個男人的,一個女人的。一個從大少爺房間出去,一直延伸到井口處。另一個則由二少爺的房間出去,到了前門樓之後立即消失,腳印再也沒有了蹤跡。而之後立即會聽到前門口傳來淒涼陰森的女人的笑聲和哭聲。雞叫三遍的時候,那井口的腳印便又出現了,一直延伸到大少爺的房間,盡管這個房間之後一直緊鎖,但是仍然無法避免裏麵傳出來的恐怖的聲響:時而有人大笑,有女人尖叫,還有火石敲打取火的聲音……
曹家鬧鬼之後,家道開始衰落,先是二公子呆傻,在老大死掉半年之後,掉進村口的官井裏摔死了。老三出門做生意再也沒有回來,隻剩下十三歲的老四一根獨苗,支撐著這個破敗家族的最後的香火。然而那位風水先生跟曹興旺說:“你家的那兩位實在是請不走,但是破解方法不是沒有。隻能找一個天生命硬、且生不出男孩的女子,最好是生過孩子的娶進門來,放才能鎮住這怨魂,否則家中難安。但是這女人必須看牢了,萬不可作出什麼淫邪的事來,即使她的丈夫也不能。否則此例一破,生出男丁來,非但不能保你家族興旺,還可能惹來滅門之災。自此之後不能離開曹家半步,否則更可怕的事情也會發生。”曹興旺聽完陰陽先生的話,立即著人在遠近尋找,當然,我媳婦王桂枝成了不二的人選,嫁給了曹家老四這個半大小子做了媳婦。
作為興旺曹家家業的對象,王桂枝在曹家成了娘娘一級的人物,非但不用幹活,而且吃穿都有專人伺候,解手都有專人跟著,唯恐出現什麼閃失。王桂枝到了曹家三個月,整個曹家安靜了許多,曹興旺也覺得這事情還得是這個女人解決,否則,整個家族就要毀在那對狗男女的怨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