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尾聲一,之子於歸(1 / 1)

蘇玄鬆趕到城南醫館時已近午時,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因為各商家的午休又恢複了暫時的寧靜,從今天一早起,天就一直是灰蒙蒙的,陽光艱難地從雲層中穿過,世間萬物都好似在積壓著情緒,積攢著力量。

醫館雖然沒掛什麼牌子,但熬藥的香味卻隔著很遠就能聞到。蘇玄鬆走進醫館後發現這裏比想象中的要小得多。一樓除了一條直通向上層的樓梯之外就隻有一間藥房,藥房中有兩個人,一個七八歲的小童似乎經受不住夏乏,已經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而另一個皮膚黝黑,一身黑衣的大漢一見到蘇玄鬆進來,就立即走了出來,一揚手,在樓梯口截住了他。

“這位兄台,我娘子就在這醫館中,請行個方便。”蘇玄鬆如此解釋道。可那黑衣男子並不就此讓路,漆黑的眸子中仍是充滿了懷疑。

“勁風,不要傷著自家人。”隻聽一個女聲從二樓傳來,接著,一個年約三十出頭,身著紫衣的婦人從陰暗陡峭的樓梯上嫋嫋娜娜地走下來,那身段有一種說不出的媚態。

“你就是樓上那個小娘子的丈夫?”葉鍾靈一邊用那雙媚眼把蘇玄鬆從上到下打量個遍,一邊問道。

“正是,玄竹讓我來這裏找我家娘子。”蘇玄鬆答道。

“哼!”一聲嘲諷的聲音突然從葉鍾靈的鼻腔中傳出,接著,她竟一改之前嫵媚的姿態,像個罵街的婦人一般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蘇玄鬆的鼻子罵道:“你到底是怎麼對待你妻子的!這世間的病人我見得多了,但像你家那位一樣一心求死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她現在體內的噬骨蟲正在發作,可她現在既不肯服藥克製蠱毒發作,也不肯讓我用金針先幫她緩解痛苦,一副要把自己活生生痛死的架勢。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除非受到夫家的欺負,要不能有什麼事值得這樣尋死覓活!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師弟親哥哥的份上,我非得先打你兩巴掌才解氣!”

“是,師姐教訓的是。”蘇玄鬆見此情形,隻能低下頭,不住認錯。

葉鍾靈見他這一副幡然醒悟,虛心認錯的樣子,原本的氣也沒法發作,隻能揮揮手,向樓梯上指了指道:“人就在上麵,快上去吧。”

通往二樓的樓梯雖然的確陰暗陡峭,但對於蘇玄鬆這種有輕功底子的人要登上卻也不需要太多的時間,可是這層樓梯他卻似乎爬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是更希望見到自己日夜掛念的妻子還是更害怕見了麵之後的情景。樓梯盡頭的小房間中,靠窗的床上坐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子,她斜靠著牆壁,呆呆地望著窗外的街道,她雙手環抱著膝蓋,指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嵌進了肉裏,全身肌肉緊繃,似乎正在強抑著巨大的痛苦。

“紫茗,你...你怎麼了?”雖然此前已經千萬次地想過再見時的場景,但此時相見,蘇玄鬆還是感到一陣手足無措。

楚紫茗轉過頭望了他一眼,眼中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變為原先的一片死灰,繼續望著窗外的街道,木然地說道:“你終於還是來了,是來殺我的嗎?”

“你怎麼會這樣想?”蘇玄鬆有些驚訝道。

楚紫茗自嘲地笑了笑,仍然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語氣道:“現在的我,對於風雪山莊而言是個心懷不軌的奸細,對於黑鷹而言不但是個廢物,還是個不得不除的叛徒,遲早我還會成為我妹妹的累贅,這樣的我,死了比活著更好。”說到這裏,她望向蘇玄鬆,對他道:“殺了我吧,能死在你手裏也許是我最好的結局。”

“別人怎樣看你有什麼關係,你始終都是你。”說著,他輕輕地坐到了紫茗的床邊,一隻手搭住她的肩膀說道:“紫茗,我來接你回家。”

沒想到楚紫茗聽到這句話後卻發瘋似的推開了蘇玄鬆手臂,情緒激動地對他喊道:“回家?我現在哪裏還有家?我是細作這件事現在全山莊的人都已經知道了,就算你可以不介意,但你有沒有想過山莊上上下下幾百號家丁和夥計,他們會怎麼看我?那些直接或間接被黑鷹害死的人的親戚朋友,他們又怎麼可能會放過我?”

蘇玄鬆輕輕地撫摸著楚紫茗鬢邊的亂發,像是在安撫一隻受到了驚嚇的小貓,突然,他一把將楚紫茗拉入自己的懷中,不顧她拚命地掙紮,隻是緊緊地抱住她,語氣輕柔地說道:“不想再做風雪山莊的少夫人了?這有什麼關係,我們回我們自己的家。”

楚紫茗聽到這句後,一下子愣住了,她甚至忘記了掙紮,像是還沒回味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隻聽得蘇玄鬆在她耳邊繼續輕柔地說道:“從今以後,我蘇玄鬆不再是什麼風雪山莊的少莊主,我隻是你的夫君,而你,紫茗,你也隻是我的妻子。你到哪裏,哪裏就是我們的家。”

蘇玄鬆懷中的楚紫茗再次陷入了沉默,萬籟俱寂的沉默,片刻的沉默之後,楚紫茗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在蘇玄鬆懷中放肆地哭出了聲來。

窗外的世界,突然下起了傾盆暴雨,似乎老天也像她一樣,在此刻終於卸下了積存多時的壓力,孤獨,無助,終於放肆地宣泄出了鬱積於心中的情緒。

雨,終於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