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湘子睡過半個時辰,一骨碌爬起來道:“大人,貧道酒量何如?”
退之道:“吃得三杯就醉倒不起來,還說恁麼酒量?”湘子道:“貧道酒量原不濟,不能奉陪列位大人。貧道有一個師弟,果是不辭幹日醉,酩酊太平時,請他來陪奉一杯何如?”退之道:“他是恁麼人出身?如今在那裏?”湘子道:“出身在窖裏,藏身在府裏,吃酒在肚裏,醉死在路裏。大人若許相見,貧道招他便來。”退之道:“汝去招他來。”湘子道:“貧道站在這裏叫他,自然來。”
當下湘子弄出那仙家的妙用,把手向空中一招,叫道:“師弟快來。”
隻見一朵祥雲捧著一人墜地。那人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為證:
黑魆魆的麵孔,光溜溜的眼睛。銃頭闊口巨靈形,露齒結喉相應。巾戴九陽一頂,腰纏穗帶雙振。臉紅眼(目定)醉翁形,李白、劉伶堪並。
這道人立在階前,朝著眾官唱個喏道:“列位大人稽首。”退之道:“師兄說汝會飲酒,汝實實吃得多少?”道人道:“大賓在座,司酒在旁,揖讓雍容,衣冠濟楚,席不暇暖,汗沾浹背,小道可飲二三升。知己友朋,呼盧擲雉,紅裙執斝,玉手擎杯,一曲清謳,當筵妙舞,自旦至暮,可飲二三鬥。宴至更深,酒闌客散,主人送客,獨留小道,引坐密室,燈燭交輝,裙袂連帷,履舄雜遝,玉體貼於懷抱,粉麵偎於酥胸,主人興濃不知小道,小道酣極忘卻主人,袒裼裸裎,顛狂無忌,斯時也,小道可饑二石。”退之道:“出家人怎說那淳於髡狂夫的話,可惱,可惱!我這裏用汝不著,汝快去罷。”
林學士道:“我也不與汝講閑活,隻顧盡量吃酒與我們看,若吃得多,才見汝師兄薦舉的光景;若吃不多,連汝師兄一體治罪。”道人道:“大人若是這般說,可取酒來,待小道吃。”退之便叫張千、李萬打了兩三壇好酒放在他麵前。他一壺不了又是一壺,一壺不了又是一壺,一連吃了十數壺,方才咀嚼些兒果品,把腰伸一伸道:“好酒!”吃不上一個時辰,把這三壇酒吃得罄盡,覺道有些醉容。退之對林學士道:“親家,這酒量才好。”林學士道:“汝像是醉了,還吃得麼?”道人道:“但憑大人拿來,小道再吃。”退之又叫張千、李萬抬一大壇來。這道人也不用壺,不用碗,將口布著壇口,隻情吃,一霎時又吃盡了,一交跌在地上,動也不動。湘子道:“師弟醉了,睡在地上不成禮體。韓大人有被借一條蓋覆著他,待他酒醒好同回去。”退之叫取條被蓋了這道人,便對湘子說道:“汝弄了許多楦,都是假的,隻這吃酒的人是真本事,我不計較汝了,疾忙回去,不可再來。若再來時,我當以王法治汝。”湘子道:“王法隻治得那要做官的人,貧道不貪名利,不戀紅塵,不管那兔走烏飛,那怕這索縛枷栲。”退之道:“若再胡言,我齋戒沐浴,作一道表章奏聞玉帝,把汝這貪饕酒食,惑世誣民的賊道,直配在陰山背後,永墮輪回。”湘子暗笑道:“隻說我會說大話,誇大口,原來叔父也會弄虛頭說空話。玉皇大帝隻有我去見得他,你這凡胎俗骨,怎麼上得表文到他案下。這般大帽兒的話不要說嚇我不動,連鬼也嚇不動一個的。”正是:
從頭徹尾話多般,話說多般也枉然。
伶俐盡從癡蠢悟,因何伶俐不成仙?
畢竟不知湘子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