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入陰司查勘生死 召仙女慶祝生辰(1 / 3)

真幻幻真真亦幻,幻真真幻幻非真。

本來麵目無真幻,一笑紅塵有幻真。

且說湘子先前飲得三杯酒,睡倒在地上,人人都說他酒醉跌倒了,恰不知道湘子出了陽神,徑住陰司地府去。看官,且說湘子為何這等時候,忙忙地去見閻羅天了,有恁事故?隻因玉帝敕旨,著他去度韓退之成真複職,他見退之稟性迂疏,立心戇直,貪戀著高官大祿,不肯回頭,恐怕一時間無常迅速,有誤差遣,因此上一徑到陰司閻君殿上,查看退之還有幾年陽壽,幾時官祿,待他命斷祿絕的時節,狠去度他,庶不枉費心機,這正是:

欽承朝命出南天,直往陰司地府前。

查勘韓公生死案,度他了道證金仙。

當下湘子那一點元神來到鬼門關上,三十六員天將前遮後擁,七十二位功曹、社令沿路趨迎。白鶴雙雙,青鸞對對;幢幡旌節,繚繞繽紛,隻見毫光現處,照徹了黑暗酆都;神氣氤氳,衝破了刀山地獄。嚇得那牛頭馬麵膽戰心驚,鬼卒陰官手忙腳亂。地藏佛忘拿了九環錫杖,諦聽神空撇下兩耳聰靈。打掃的不見了苕帚,殿宇堆塵;焚香的消煞了沉檀,金爐冷淡;左判官倒捧善惡薄,壽夭難分;右判官橫執鐵筆管,死生未定。當下牛頭擊鼓,馬麵撞鍾,聚集那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十殿閻羅天子,齊來迎接湘子。隻是一個個衣冠不整,禮度倉惶,裝啞推聾,躡足附耳,都不知上八洞神仙下降陰司有何事故。

那湘子展開袍袖,擺踱逍遙,手捧金牌,口宣玉旨,對閻君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人間一晝夜,陰司十二年。我無事不來冥府,劈破幽扃,開通地府,止因玉帝差我度化叔父韓退之成仙了道,證果朝元,我度化幾次,叔父略不回心,倔強猶昔。我恐怕行年犯煞,祿馬歸空,一旦鬼使來催,枉費辛勤跋涉,因此上,徑來查勘俺叔父還該幾年陽壽官祿?以便下手度他。”那閻羅天子聽言才罷,便喚鬼判:“快把報應輪回簿拿來,待神仙親自查勘。”左判官忙忙將簿呈上湘子。湘子接到在手,展開看時,第一張是晉公裴度,第二張是皇甫鎛,第三張是李晟。第四張上麵寫著:“永平州昌黎縣韓愈,三歲而孤。後登進士第,為宣城觀察推官,遷監察禦史,貶山陽令,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初,擢知國子博士,分司朵都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遷職方員外郎,複為博士;改比部郎中,史官修撰,輔考功知製誥,進中書舍人;改太子右庶子為淮西行軍司馬,遷刑部侍郎,轉兵部侍郎,升禮部尚書,上表切諫佛骨,貶為潮州刺史,一路上豺狼當道,雪擁馬頭,饑寒迫身,幾隕性命;得改袁州刺史,召拜國子祭酒,複為京兆尹,吏部侍郎。”湘子看完道:“原來叔父還有這許多官祿,所以不肯回心。我如今把他官祿一筆勾銷,除去他的名字,省得善惡薄中輪回展轉,生死帳上解厄延年。”正是:

閻王殿上除名字,紫府瑤池列姓名。

那右判官慌忙捧筆,飽掭濃墨,遞與湘子。湘子即便把退之這一張盡行塗抹了。揭到第五張,恰好是學士林圭的終身結果。湘子道:“嶽父是雲陽子轉世,叔父複了原職,嶽父也要歸天回位,索性一筆塗抹了,免得又走一遭。”那十殿閻君齊齊拱手問道:“六道輪回,天有神而地有鬼;五行變化,生有死而死有生。因陰陽以分男女,合聚散而別彭殤,故南鬥注生,北鬥注死。小聖謹守成案,不敢變易。今福仙不行關會,一概塗抹,隻怕上帝得知,見罪小聖。”湘子道:“俺叔父韓退之是卷簾大將軍衝和子,學士林圭是雲陽子,俱因醉奪蟠桃,打碎玻璃玉盞,衝犯太清聖駕,貶謫下凡,不是那俗骨塵軀,經著輪回,魂銷魄散,如今謫限將滿,合還本位。玉帝怕他迷昧前因,墮落輪回惡趣,差俺下來度他二人,故此先除名字,省得追魂攝魄,勾擾滋煩。”那十殿閻羅天子各各躬身下禮道:“小聖有所不知,故爾唐突,幸得神仙明詔,心胸豁然。”當下隨著湘子,送出陰司。這許多牛頭鬼卒、馬麵判官,青臉獠牙,靛身紅發,都齊斬斬擺列兩行,匍匐跪送。湘子捧著漁鼓,擁著祥光,離了陰司,複來陽世,假裝酒醒轉來的光景,但凡人不識得耳。

卻說湘子問退之討被,蓋了那小道人,複與退之說了半晌,又上前一步道:“韓大人,有酒再化幾杯與貧道吃。”退之道:“汝方才吃得三杯就跌倒在地上,那小道人睡至此時還不曾醒,又化恁麼酒?”湘子道:“貧道不是酒醉跌倒,乃是到陰司地府閻羅天子案前去看一位大人的官祿壽數,故此睡著了。那陪酒的師弟,貧道適與大人說話的時節,已辭去多時了,怎麼大人說他還不醒?”退之道:“好胡說!汝師弟若酒醒去了,那被下蓋的是恁麼人?”湘子道:“大人揭起被來一看便見端的。”退之叫張千把那被揭起看時,不見那吃酒的道人,隻見一隻大缸蓋在被底下,滿貯著一缸好酒,倒吃了一驚,走上前稟退之道:“道人不見了,隻有一隻缸,滿滿盛著好酒。”退之道:“我隻說這吃酒的人是真酒量,原來也是障眼法兒。”便開口叫湘子道:“野道人,我且問汝,汝到陰司去查那一位大人的官祿壽數?”湘子道:“列位大人中一位。”退之道:“在席有三百五十六位朝官,是張是李,索性說個明白,日後也顯得汝的言語真實。若這般含糊鶻突,誰人肯信汝的說話?”湘子道:“單查禮部尚書韓大人的官祿壽數。”退之道:“你查我做恁?”湘子道:“我要度大人修行,恐怕大人陽壽不久,故此到陰司去查勘一個明白。”退之道:“我今庚五十七歲了,你查得我還有幾十年陽壽?幾十年官祿?若說不著,一定要處置你這大言不慚妖言惑眾的賊道了。”湘子道:“大人莫怪貧道口直,你若要做官,明年決遭貶謫。壽算隻有一年多些;若肯跟我修行,可與日月同庚,後天不老。”退之道:“我自幼年到今日,算命、相臉的不知見過了多少,那一個不說我官居一品,獨掌朝綱,壽活百年,康寧矍鑠。汝怎敢如此胡說!”湘子道:“延壽命雖然難算,恰也要大人自去延,若不修行,便是自投羅網了。”退之道:“你不過是一個遊方道人,既不是活無常在世,又不曾死去還魂,那裏得見陰間的生死簿子?”湘子道:“貧道身臥階前,神遊地府,那鬼門關上閻君、鬼判、獄卒、陰兵,那一個不來迎接?我坐在森羅殿上,取生死簿從頭一查,見大人名字在那簿子上,注庚五十七歲,五十八歲喪黃泉,字字行行,看得真實。若說那死去還魂的,自家救死且不暇,那得功夫去查別人?”退之道:“這話分明是活見鬼,我不信,我不信!”湘子道:“大人不信也由你,隻怕明年要見貧道時沒處尋了。”退之怒發如雷,喝叫張千推湘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