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員這一席別出心裁的道理,引起了漠漠一片稱讚之聲,這使他感到很快樂——這你可以從他表情上看出來。但是少校並沒介意。他說:
“瞧,現在您剛好碰到提建議的製度中存在的一個明顯的缺點。鐵路公司的職工們——不但大家有這種想法,而且看來您也有這種想法——都沒留意到。除了語言上的侮辱以外,還有動作上的侮辱。所以,也就沒人到總辦事處去控訴他受到人家在各方麵進行的侮辱;然而,這樣的侮辱最讓你忍無可忍。它會使你感到非常為難,因為它並沒有留下任何本質的東西,你抓不住它的證據;侮辱別人的人,即使被叫到鐵路公司職員麵前,完全可以說他並不是有意會得罪別人。我以為,鐵路公司的職工們應該特別關注,必須急切要求公民報告那些非言語表示侮辱。”
列車員笑著說:
“哎,說實在的,這樣追求完全,未免太認真了吧!”
“但是我以為這不是過分地較真。我要到紐黑文站報告這件事,而且相信我這樣做確實會受到大家的感謝。”
列車員無言對答了;確實,他離開的時候,神情顯得相當嚴厲了。我說:
“您總不會為了這件小事去傷神吧?”
“這難道是一件小事嗎?這樣的事必須及時報告。這是大家的職責,凡是公民,誰都不能逃避責任。但這件事不需我報告。”
“為什麼?”
“我沒必要這樣做嘛,運用權術就能解決問題。您等著睡吧。”
沒多久,列車員又巡查來了;他走到少校跟前俯身湊近他,低聲說:
“算啦。您不必去告他了,我是他的管理人員,假如下次他再敢那樣,我會教訓他的。”
少校的回答是很誠懇的:
“瞧,這正是我要的結果!您千萬別認為我這是出於什麼報複心理,實際上並不是那樣。我純粹是出於一種責任感,的確是這麼一回事。我的妻舅是鐵路公司的董事,如果讓他知道:您手下的製動手再粗魯地侮辱一位原本沒招惹他的老先生,您就要奉勸那製動手,那我的妻舅會感到愉快的,這一點您可以相信。”
列車員顯得忐忑不安。他在一旁站了一會又說:
“我認為必須現在就對他進行處罰。我要解雇他。”
“解雇他?那樣做對公司有利嗎?您難道不認為,更理解的辦法還是教他如何更好地對待乘客,以後仍然留用著他呢?”“對,這話有道理。您認為應該怎麼辦?”
“你把它叫來,讓他當著所有這些人的麵親自向那位老先生賠禮道歉?”
“我這就叫他來。而且,我要在這兒表明:如果所有的人都肯像您這樣向我報告不定期一類的事,而不是當時默不作聲地走開,事後在背後議論鐵路公司,那麼,將來情況就會改變。我非常感謝您。”
製動手來道歉了。他走後,少校說:
“喏,您瞧這件事做起來夠是多麼的輕而易舉,簡直是易如反掌。普通老百姓辦不到的事董事的舅子就能簡單容易的辦到。”
“難道你真有一位當董事的舅子嗎?”
“永遠說有這麼一位。當大家的利益需要的時候,我永遠說有這麼一位。在所有的董事會裏——在所有的地方,我都有這麼一位舅子。這樣就省了我許多麻煩。”
“這可是非常普遍的親戚關係。”
“對呀。我有三百多個像他們這樣的人。”
“可是,列車員懷疑這種關係時,該怎麼辦?”
“這種情形我還沒碰到過。真的——我從來沒碰到過。”
“為什麼您不任由他去處罰,任由他去把那個製動手解雇了,反而運用那懷柔的辦法呢?您瞧,他這樣的人是咎由自取呀。”
少校回答時,那語氣裏的確少許含有一種不耐煩的味道:
“如果你能靜下來認真的想一下,您就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了。製動手不是一條狗,你不能用對待狗的辦法去對待他。他是一個人,需要像人那樣去生存呀。再說,他總有家人,要他去養活。永遠是這樣的情況——這是毫無例外的。假果你剝奪了他的生計,那你也剝奪了那些人的生計——可是,他們根本沒有招惹你呀。解雇了一個舉動粗魯的製動手,另去雇一個跟他完全相同的,那又有什麼好處呢?這種做法是不聰明的。難道您沒意識到,先對這個製動手進行改正,然後留用著他,那才是一個合理的方法嗎?一定是的。”
接著他就用稱讚的口氣敘述統一鐵路公司某區段一位監督的故事,有一回,有一個已有兩年經驗的扳閘手因粗心,讓一列火車出了軌,死了幾個人。大家十分憤怒,去,要求解雇那個扳閘工,可是監督說:
“不,大家錯了。他這一來得到教誨,以後再不會讓車出軌了。他變得比以前倍加慎重了,我要留用他。”
那次旅遊後,我們又遇到一件特殊的事。在哈特福德站和斯普林菲爾德站之間,火車上的侍應生抱著許多廣告印刷品,大聲叫喊著跑進來,把一冊樣本掉落在了一個正在酣睡的先生膝上,他被驚醒了。那人十分憤怒,和他兩個朋友氣憤不平地敘說這件冒犯了他的事。他們把特等客車裏的列車員叫了來,向他講述這件事,一定要解雇這孩子。那三個進行控告的乘客都是霍利奧克的富商;很明顯,列車員對他們望而止步。他試圖平息他們的憤怒,向他們解釋說,那孩子並不歸他管,而是屬於一家報刊公司的;然而,他怎麼勸說也沒用。
這時候少校挺身而出提出證明,為孩子作辯解。他說:“我看到了事情的經過。諸位並沒存心誇大,但是結果仍然言過其實。那孩子所做的,也不過是所有火車上侍應生所做的,如果你們要他此後舉動更慎重,態度更和氣,那我也同意你們的觀點,而且準備幫你們說話,但是,如果不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就要把他解雇,那是不公平的。”
但是他們很氣憤,什麼都聽不進去。他們說認識波士頓一奧爾巴尼鐵路公司的總經理,明日寧願暫時放開了其他的事,也一定要先去波士頓處理侍應生的問題。
少校說他也去那裏,要盡自己的全部力量救那個侍應生。有一位先生向他打量了一下,說:
“看來,這件事取決於他們和總經理的熟識度了。難道您跟布利斯先生有交情嗎?”
少校不動聲色地說:
“是的;他是我舅舅。”
這下獲取的效果是令人震驚的。督促的沉默持續了片刻;後來幾位當事人就開始在談話中“留有餘地”,都含糊其辭地承認自己過於暴躁偏激,稍許一切歸於平靜友好,彼此間顯得相當融洽,最終決定放棄這件事,讓那個侍應生保住他的工作。
結果如我所料:鐵路公司總經理根本就不是少校的舅舅——少校那天隻是在火車上利用了他一次。
在歸途中,我們沒遇到什麼值得講述的事。或許那是因為我們搭的是夜車,一路上我們都在睡覺。
星期六夜晚我們離開紐約,改道賓夕法尼亞州鐵路。次日早餐後,我們走進特等客車,可是發現那兒很冷清沉悶。車廂裏隻寥寥數人,沒有任何活動。因此我們步入那節車廂的小吸煙室,看見那兒坐著三位紳士。其中兩個人正在埋怨鐵路公司所訂的一條規則——星期日禁止在車上玩撲克。原來他們剛開始玩那禁止的“大小傑克”紙撲克戲,就被製止了。少校對此表示關心。他對第三位紳士說:
“你反對他們玩牌,不是嗎?”
“根本不是。我是耶魯大學的教授,雖然相信宗教,但並不是對很多事情都存在偏見。”
接著少校就對其他兩個人說:
“先生們,既然這裏沒人反對,你們盡可以繼續玩嘛。”
其中一個人不敢冒險,但是另一個人說,如果少校願意跟他玩,他很想繼續玩。於是他們倆把一件大衣鋪在膝上,開始玩起來。不一會,特等客車的列車員來了,他粗魯地說:
“喂,喂,先生們,這裏是不允許玩撲克的,請把它收起來。”
少校正在洗撲克。他一麵洗,一麵說:
“禁止玩撲克,這是誰下的命令?”
“是我的主意。我禁止玩撲克。”
就在這時發撲克了。少校問:
“難道主意是你出的嗎?”
“啥主意?”
“星期日禁止玩撲克的這個主意呀。”
“哦,不是。”
“是誰下達的命令呢?”
“是公司。”
“那麼,這是公司的命令,對嗎?”
“對。可是,你們仍然不停止玩撲克,那我必須強使你們馬上停止了。”
“急躁辦事不會帶來什麼好處,它常常隻會造成很大麻煩。是誰授權給公司頒布這樣一條命令的?”
“我的好先生,那和我無關,再說……”
“可是您忘了,它關係到的不僅是您。它可能是一件對我非常重要的事。的確,它是一件對我十分重要的事。我不能違反了我國的一條法規,同時不讓自己蒙上侮辱;我也不能允許任何人或者公司利用非法的規章來妨礙我的自由(這一點也是鐵路公司一向企圖做到的),同時不玷汙了我的公民權利。所以,現在讓我再回到剛才那個問題上:公司究竟是依據誰的授權頒行這道命令的?”
“這我怎麼可能知道。這是公司的事。”
“也是我的事。難道你們公司有權利公布這樣一條規章嗎?這條鐵路要經過好幾個州。您知道我們現在是在哪一個州嗎?那個州在這方麵製定的又是什麼法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