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是否還在人間?(1 / 3)

1902年5月間,我在裏維埃拉區的門多涅遊玩。在這個幽靜的地方,你可以盡情享受幾英裏外的蒙特卡洛和尼斯所能和大家共同享受的美好風光。也就是說,那兒有燦爛的陽光,清新的空氣和閃耀的、蔚藍的海,而沒有那煞風景的喧囂、擾攘,以及奇裝異服和浮華的炫耀。門多涅是個清靜、純樸、安閑而不講究排場的地方;闊人和浮華的人物都不到那兒去。我是說,一般而言,闊人是不到那兒去的。偶爾也會有闊人來,我不久就認識了其中的一位。我姑且把他叫做貝內特吧——這多少是有些替他保守秘密的意思。有一天,在英格蘭旅館裏,我們吃第二道早餐的時候,他突然大聲叫道:

“快點!你仔細看看剛出去的那個人。你仔細把他看清楚。”

“怎麼啦?”

“你認識他這個人嗎?”

“認識。你沒來以前,他就在這已住過好幾天了。據說他是裏昂一個很闊的綢緞廠老板,現在年老不幹了。我看他一定是很孤單,因為他老是顯得愁眉不展的樣子,無精打采,從不跟別人交往。他的名字叫做席艾森·沃爾瑪。”

我以為這下子貝內特還要繼續往下說,把他對這位沃爾瑪先生所表示的極大興趣說出個所以然來。但是他卻沒有說什麼,反而轉入沉思,沉思很久還不說話,顯然把我和其他一切都完全忘到千裏之外了。他時而伸手搔一搔他那輕柔的白發,幫助他理順思路,這時他的早餐已涼了他也不管。後來他才說:

“哎,忘了。我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記不起什麼事呀?”

“我說的是安徒生的一篇很有趣的小童話。我現在給忘記了。這故事中有一段大體是這樣的:有個小孩,他有一隻養在籠子裏的小鳥,他很喜歡它,但又不知道細心招呼它。這鳥兒會唱動聽的歌,但是沒有人聽,沒有人理會;後來這個小鳥肚子又餓,口又渴,於是它的歌聲就變得淒涼而微弱,最後終於停止了歌唱——鳥兒死了。小孩過來一看,簡直傷心得不得了,懊惱極了;他隻好含著悲傷的淚水,唉聲歎氣地把他的夥伴們請來,大家懷著極深切的悲痛,給這小鳥兒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可是這些小家夥怎麼也想不到是孩子們讓詩人們餓死,然後花許多錢給他們辦喪事和立紀念碑,這些錢如果花在他們生前,那是足夠養活他們的,而且可以讓他們過舒舒服服的日子。那麼……”

就在這時我們的談話被打斷了。那天晚上九點鍾左右,我又遇見貝內特,他請我到樓上,到他的會客室裏陪他抽煙,並喝熱的蘇格蘭威士忌。那個房間是個很愜意的地方,裏麵擺著舒適的椅子,裝著喜氣洋洋的燈,還有那壁爐裏和善可親的火,燃燒著幹硬的橄欖木柴。再加上外麵那低沉的海濤澎湃聲,更使一切達到了美好的境界。我們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談了許多稱心如意的閑話之後,貝內特說:

“現在我們喝得興致勃勃——我正好趁此講一個稀奇的故事,你正好聽我講。這故事講的是個保守了多年的秘密——這秘密隻有我和其他二個人知道;現在我可要拆穿這個西洋鏡了。你現在興致怎麼樣?”

“好極了。你開始往下講吧。”

接下來就是他給我講的故事:

“許多年以前,我是個年輕的畫家——而且是個非常年輕的畫家——我在法國的鄉村隨意漫遊,到處寫生,沒過多久就和兩個可愛的法國青年湊到一起了,他們和我一樣,也是畫家。我們那股快樂勁兒就像那股窮勁兒一樣,也可以說,那股窮勁兒就像那股快樂勁兒一樣——你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威廉·布倫和卜克·哈舒吉——這就是那兩個小夥子的名字;他們真是可愛,可愛極了,總是興致勃勃的,簡直就是和貧窮開玩笑,不管風霜雨雪,日子總是過得實實在在的。”

“後來我們在一個布勒敦的鄉村裏,簡直窮得無呼可走。恰巧有一個和我們一樣窮的畫家把我們收留下來了,它可簡直是救了我們的命——布蘭查德·邦克——”

“天啊!就是那偉大的布蘭查德·邦克嗎?”

“偉大?那時候他也並不見得比我們偉大到哪兒去哩。甚至在他自己那個村子裏,他也沒有什麼名氣。他簡直貧窮極了,除了蘿卜,他就沒有什麼可以給我們吃的,而且連蘿卜也有時候上頓不接下頓。我們四個人成了忠實可靠、彼此疼愛的朋友,簡直是難舍難分。我們在一起拚命地畫呀畫的,作品是越堆越多,越堆越多,可就是一件也賣不掉。我們大夥兒過的日子真是高興極了;可是,也實在可憐!我們有時候簡直是活受罪!”

“我們就這樣度過了兩年多的時間”最後有一天,威廉說:“‘朋友們,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你們知道不知道?——十足地一無所有。全都不幹了——簡直是大家合起夥來給我們過不去哩。我把整個村子都跑遍了,結果就是像說的那樣。他們根本不肯再賒給我們一分錢的東西了,除非我們先還清舊賬不可。’”

“這可真叫我們為難。每個人都滿臉蒼白,狼狽不堪。這下子我們可知道自己的處境簡直是糟糕透了。大家很久沒有說話。最後布倫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能有什麼主意——無計可使。夥計們,想個辦法吧。’”

“沒有回答,除了淒涼的沉默也可以叫做回答。卡克站起來,神色緊張地走來走回,然後說道:”

“‘真是丟人!你看這些畫:一堆一堆的,全是些好畫,比得過歐洲任何一個人的作品——不管他是誰。對呀,而且還有很多閑逛的陌生人都是這麼說——反正意思總差不多是這樣。’

“‘可就是不買,’米勒說。

“‘那倒沒什麼,反正他們這麼說了;而且這是實話。就說你那幅《晚霞》吧!難道會有人對我說……’

“‘哼,卡克——我那幅《晚霞》嗎!有人出過六法郎要買它。’

“‘什麼時候?’

“‘有人出這價錢?’

“‘他在什麼地方?’

“‘你怎麼不賣給他?’

“‘得了。我以為他會多給幾個錢——我覺得很有把握——看他那神態是要多出的——所以我就還價八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