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加利福尼亞人的故事(1 / 3)

34年前,我曾到斯達尼斯勞斯河找礦。我手拿著鶴嘴鋤,帶著淘盤,背著號角,成天不停跋涉。我走遍了南北西東,淘洗了大量的含金沙,總希望找到金礦發筆大財,最後卻什麼都沒找到。這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地區,山清水秀,風和日麗,景色宜人。很多年前,這兒還是人煙稠密,而現在,人們早已搬到別處了,湖光山色美如畫的極樂園如今成了一個荒山野嶺。他們把地層表麵給挖了個遍,千瘡百孔,然後就離開了這裏。有一片開闊地,一度是個繁忙熱鬧的小城市,有銀行、商場、報紙和消防隊,還有過一位市長和眾多的市政參議員。但是現在,除了廣袤無垠的綠色草皮之外,別的一無所有,甚至看不見人類生命曾在這裏出現過的最微小的跡象。這片荒原一直延伸到烏幹夫鎮。在那一帶附近的鄉村,沿著那些布滿塵土的道路兩邊,不時可以看到一些極為漂亮的小村舍,外表整潔美觀,牽牛花的藤蔓爬滿了外牆,和像雪一樣濃厚茂密的玫瑰遮掩了小屋的門窗。這些住宅已荒廢好幾年了,很多年前,那些沒有成功、灰心喪氣的家庭棄它而去,因為這些房屋白給也不會有人要。走上半小時的路程,時而會發現一些用圓木搭建起來的小木屋孤寂的站在那裏,這是在最早的淘金時代由第一批淘金人修建的,他們是建造小村舍的那些人的先驅。偶爾,這些小木屋仍然有過路人居住。那麼,你就可以斷定這居住者就是當初建造這個小木屋的拓荒人;你能更深刻了解他們住在這的原因——雖然他曾有機會回到家鄉,回到州裏去過好日子,但是他不肯回去,而寧可丟棄財產,他感到羞恥,於是決定與所有的親戚朋友斷絕往來,好像他已經不存在似的。那年代,加利福尼亞附近散居著許許多多這樣的活死人——這些可悲的人,自尊心曾受到嚴重打擊,四十歲就白發蒼蒼,骨瘦如柴,未老先衰。隱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隻有悔恨和渴求——悔恨自己虛度的年華,渴求遠離塵囂,徹底與世隔絕。這是一片孤獨寂寞的土地!除了使人昏昏欲睡的昆蟲的嗡嗡聲,遼闊的草地和樹林靜寂安寧,別無聲息;杳無人煙,生命幾乎絕跡;任憑什麼也不能使你抖擻精神,使你覺得活著是件好事。因此,有一天中午時分,當我終於在村裏發現一個人的時候,我油然生出一種感激之情,精神為之振奮。這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他正站在一間覆蓋著玫瑰花的小巧舒適的村舍旁邊。這是那種我已說到過的村舍,不過,這一間可不像被遺棄的樣子;看它的外表就知道有人住在裏麵,而且它還受到主人的寵愛,關心和照料。它的前院也同樣受到如此厚關愛,這裏有一個花園,繁茂的鮮花正盛開著,五彩繽紛,絢麗多姿。當然,我受到了主人的熱情款待,主人叫我不必客氣——這是鄉下的慣例。

走進這樣一個房間真使人感到身心愉悅,喜不自勝。半月以來,我在這每天都與礦工們一起住,熟悉了這裏的所有東西——肮髒的地板,髒亂的床鋪,錫盤錫杯,鹹豬肉,蠶豆和濃咖啡,屋內別無其他物品,隻有一些從東部出版物中取下來的描繪戰爭場麵的圖片貼在牆上。那種生活十分艱苦,淒涼,沒有快樂,人人都為自個著想。但是這裏,卻是一個空氣清新、環境優美的棲息之地,它能讓人疲倦的雙眼得到休息,能使人的某種天性得以更新。在長久的禁食之後,當藝術品展現在麵前,這種天性認識到它一直處在無意識的饑餓之中,而現在找到了營養滋補品,而不管這些藝術品可能是怎樣低俗,怎樣樸素。我不敢相信一塊殘缺的地毯會使我的身心如此愉悅,如此心滿意足;或者說,我沒有想到,房間裏的擺設會給我的靈魂以這樣的慰藉:那糊牆紙,那些帶框的版畫,鋪在沙發的扶手和靠背上的色彩鮮豔的小墊布和台燈座下的襯墊,幾把樟木靠椅,還有陳列著海貝、書籍和瓷花瓶的鋥光透亮的古董架,以及那種隨心擺放東西的方法和風格,它們是女人的手在勞動的痕跡,你見了不會在意,而一旦拿走,你立刻又會懷念不已。我內心的愉悅立刻在我的臉上表現出來,那男人見了很是滿心歡喜;因為這快樂是這樣顯而易見,以致他就像我們已經談到過這個話題似的答道:

“都是她弄的,”他愛撫地說,“都是她親手擺置的——全都是。”他向屋子環顧了一眼,眼裏充滿了深情的敬意。畫框上方,懸掛著一種柔軟的日本織物,女人們看似隨意,實為精心布置的裝飾。那男人注意到它不太整齊,他仔仔細細地把它重新整理好,隨後退後幾步細細打量整理的效果,如此反反複複,直到他滿意為止。他用手把它輕輕地拍打了最後兩下,說:“她一直是這樣弄的。你說不出它正好差點兒什麼,但是它的確是差點兒什麼,直到你把它弄好——弄好以後也隻有你自己知道,但是也僅此而已;你摸不清它的脾氣。我估摸著,這就好比母親給孩子梳完頭以後再最後地拍兩下一樣。我經常看她侍弄這些玩意兒,因此我也能照貓畫虎依照她的樣子做了,雖然我不清楚其中奧妙。但是她知道。她清楚侍弄它們的理由和方法;我卻不明白理由,我隻知道方法。”

他把我帶進一間臥室讓我洗手;這樣的臥室我是從未見過的了:白色的床罩,白色的枕頭,地板上鋪著地毯,裱了糊牆紙的牆壁,上有很多畫,屋角放著一個梳妝台,上麵放著鏡子,針插和輕巧精致的梳妝用品;牆角放著一個臉盆架,一個真瓷的缽子和一個帶嘴的有柄大水罐,一個瓷盤裏放著肥皂,在一個擱物架上放了不止一打的毛巾——對於一個很久不用這種毛巾的人來說,它們真是太幹淨太潔白了,沒有點朦朧的褻瀆神靈的意識還真不敢用呢。我的臉上又一次說出了心裏的話,於是他心滿意足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