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用對方的顏料還不還,可想而知露水一直很不好意思。偶爾媽媽在家裏炸了土豆,她便會給他帶一些。本來還擔心他吃不慣,沒想到他毫不掩飾地讚歎,又是誇露水媽媽的手藝讚又是羨慕露水有口福,露水聽了嘿嘿地傻笑,每天都過得很愉快。
直到有一天,當露水再次回頭習以為常地挑選許朗的水彩時,許朗的同桌女生蔚蔚突然陰陽怪氣地冒出一句:“天天用別人的東西,怎麼好意思喲。”
聲音不大不小,可剛好能讓露水聽清楚。
露水一下子僵在那兒,進退維穀。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收回手指,不發一言地轉過身坐回自己的位子。下一秒卻從身後伸過來一隻手,直接將水彩顏料放在露水的桌上,繼續道:“下課要交的,快點畫快點畫,我可都畫完了。”
露水盯著眼前的那些水彩,有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自從許朗在檔案那件事情上幫了她,她就對他心存感激。而許朗的閃光點並不止是那樣,他總能急人所急地挽救她於水火之中。
這樣體貼入微的善意,實在是讓露水不知所措,卻又總是能對許朗加深好感。
四、自尊不給她悲傷的機會
露水對許朗給予的溫暖無以為報,除了將媽媽炸的土豆帶到學校裏送給他吃,便是積極準備許朗組織的節目了。
他們學校有一位榮譽畢業生下周便要啟程出國參加即將到來的冬奧會,校長一來是想給運動員打氣,二來是想借此宣傳一下學校,便讓每個班級在下周前都準備一個節目,屆時邀請運動員前來觀看。
許朗便負責節目的創意設計與排練。
許朗的想法是他們班每個同學都背著同樣的書包,運動員出現後就敬禮,敬禮後便整齊劃一地從書包兩側口袋裏掏出鼓掌用的拍鈴玩具,然後再集體接龍說祝福語。
他們老班也覺得既省事且挑不出毛病,於是方案便這麼定了下來。許朗獨攬大權,成天囑咐大家快去購置書包,催著大家放學排練。
露水心裏卻打起了鼓,她去店裏看過那個書包,三位數的價格根本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可是這次是許朗在全權操辦,瞧他那副憧憬不已的模樣露水實在不好什麼都不做,下了決心想跟媽媽開口提一下。
晚上,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露水還沒開口,就聽見媽媽憂愁地對爸爸說:“城市改建,我出攤那裏現在查得也嚴,好幾天都沒敢出攤了。我想著要不要找點關係花點錢,家裏的現金不太夠,明天得去把定期的存款給取出來……”
露水猶豫良久,終是沒有提買書包的事情。
次日放學排練,許朗問心不在焉的露水:“你買書包了沒?大家已經都統一了。”
露水四顧逡巡一圈,發現整個班級除了她已經全部換上了整齊劃一的漂亮書包。她覺得窘迫得厲害,好像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背著破舊書包的她身上。她身上的書包還是小學四年級時買的,邊角輪廓都被磨得毛茸茸起了球,和弓著脊背的她一起卑微到了塵埃裏。
她正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時,就聽見蔚蔚在隊伍裏笑著說:“哎呀許朗,露水連水彩都不買,怎麼可能會服從你的命令去買書包嘛,人家的書包明明都還能背呀。”
意有所指的一段話讓不少同學都發出了竊笑,停留在她身上和書包上的視線更沉重了。露水剛想出聲反駁,許朗卻在此時萬分無奈地開了口,語速飛快:“既然這樣,那節目你就別參加了吧。”
他的神情有些別扭,急匆匆地轉身示意大家集中注意力:“大家繼續排練。”
露水震驚地望向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這是許朗說出來的話。但事實就是如此,因為沒有錢,無法買書包,迎合不了他的憧憬和期望,所以便被他拒絕了,直截了當。
露水沒有再說話,而是背著她陳舊的書包大步離開了正在排練的隊伍,仿佛是她主動離開而不是被驅逐一般。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覺得背這種舊書包丟臉,她隻是……隻是覺得許朗不該是這樣,自己的青春也不該是這樣。應該是哪樣呢?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五、十二點過後水晶鞋也要還回去
露水還是很想參加這個節目,可她不是灰姑娘,她沒有參加宴會的水晶鞋。
她背著書包垂頭喪氣地走回家,路過一家福利彩票的店麵瞟見玻璃上貼了某某彩民中了多少萬大獎的消息,露水病急亂投醫,甚至突發奇想打算買一張彩票。
就在她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猶豫不決時,剛剛購票的中年人轉身離開,嶄新的彩票從他的衣服口袋裏掉了出來。露水愣了愣,在經曆過短暫的心理鬥爭後,飛快地撿起了那張彩票。
露水心裏像揣了兔子似的又激動又忐忑,可她不知道應該怎樣確定這張彩票中獎與否。在店麵前逡巡了好多圈才算看清了流程規則,晚上吃完飯對著電視機等開獎。
也許該說露水的運氣好,也許連上帝都被她強烈的欲望所打動,露水撿來的那張彩票一共對了五個數字,中了五百塊的現金。買新書包綽綽有餘。
然而激動萬分卻又無比心虛的露水卻不敢去兌獎,次日徘徊在店門前猶豫時卻被老板一把抓住:“就是你了,小姑娘!你昨天是不是在這裏撿了一張彩票?主人急著找呢,我這裏的監控拍到了你,你趕緊把彩票拿出來吧。”
這是露水沒有意料到的轉折。
她嚇得臉色蒼白,心裏卻有個念頭在叫囂,趁著老板鬆手的空當,她一溜煙地跑遠了。她安慰自己這是她撿到的,她沒有偷也沒有搶,她隻是想買一個書包而已。
隻是那晚露水連寫作業都靜不下心來,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可她卻控製不住自己。
為了青春裏那點虛榮心,她變成了自己從來不屑的那種人。
露水難過得一晚上都沒睡好。她並沒有去想下一步要怎麼辦,怎麼處理那張彩票,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彩票的主人找到了她的學校,還找到了她的班主任。
是下課時間,辦公室裏滿是來問問題的學生。露水被老師叫過去,聽著那個中年男人用難聽的話罵自己占小便宜。她解釋不出理由,眾目睽睽之下難堪得想要鑽到地底下去。老師問她為什麼不主動交還彩票,露水起初死扛著不說話,後來礙於壓力到底還是“哇”的一聲哭出來,囁嚅著道:“我隻是……隻是想買個新書包而已。”
在戲弄她為樂的現實麵前,露水饒是無比委屈,卻始終無能為力。
她抹眼淚時,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見了佇立在門口的人,心一緊,戰戰兢兢地回頭一看——是許朗,是正用驚詫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許朗。
露水迅速將頭轉開,腦袋轟的一下炸開。這個瞬間,她突然很想消失。
可她消失不了,同學們顯然也聽說了她“貪財愛占小便宜”這個事,課後總是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許朗也維持著普通同學的距離,沒再主動找露水說過話。
他和那些嘲笑她的同學一樣,在目睹了這件事後,或許也同樣瞧不起她。
露水心底那些隱蔽的柔軟和倔強的心事,在這樣的鬧劇下,遭受了史無前例的巨大打擊。
六、在孤獨中站起來
露水再沒主動回頭借用許朗的水彩顏料。
許朗也能感覺到露水的疏遠,也沒再笑嘻嘻地叫她隨便用自己的水彩顏料。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直到某一天的自習課上露水收到了從後方傳來的字條。她展開,是並不陌生的許朗的字跡:“冬奧會要到了呢。”
就這莫名其妙的七個字,再沒有多餘的其他。
露水看了一眼,沒有回複。麵對許朗,她直到此刻仍然心有芥蒂。
初中生活倏忽而過,中考時露水被省城的國重高中錄取,免全額住宿費和學費,隻是每次回家都要坐上兩個小時的長途汽車。汽車會經過附屬高中,偶爾趕上學校放學,露水也會透過窗戶盯著人潮洶湧的校門口張望,試圖找一找自己熟悉的人。
她聽說許朗就在這所學校,成績很好,過得風生水起。
高中功課很緊,學校早已取消了他們的美術課。隻是不知道許朗還是不是她曾接觸過的那個熱情隨和的許朗,會給窘促環境中的前後座雪中送炭。
而拋開這些悵然的事情,生活裏倒也有些好的轉變。
心態已經逐漸變好的爸爸轉去給一家辦中老年太極拳的養生中心工作。他拿到第一筆工資時給露水買了一套休閑運動服。露水把它掛在衣櫃裏,晚上睡覺之前看了一眼又一眼,第二天起床頂著黑眼圈,洗漱完畢後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媽媽在電話裏哭:“叫你爸快帶點錢來,攤位和串串香的車都被收了……”
串串香的車子並沒有拿回來,損失的錢也打了水漂。本來已見起色的生活再度黯淡下去,露水半夜醒來聽見爸爸媽媽在隔壁房間商量著以後該怎麼辦。
露水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而後從枕頭裏掏出了自己攢了好久的零花錢。其中有一部分是她在學校附近的冷飲店幫忙得到的酬勞,起初是想等再攢多一些,就去將那件垂涎好久的連衣裙給買下來的。可是仔細想想,就算買了連衣裙也沒有合適的鞋子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