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攥著那幾張冰冷的鈔票,翌日早起將那幾百塊錢放在了媽媽的水杯下。
她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她有責任為這個家出力,哪怕是杯水車薪。
哪怕要以折損心中的願望為代價。
七、即使是瑕疵也不能掩蓋他的優秀
高二時學校組織走訪敬老院,露水巧遇了許朗。
三中和五中碰巧在同一天來郊區走訪,兩個學校的人就碰上了麵。有初中是同學關係的開始湊在一起聊天,露水落單從洗手間出來時便看見了許朗。
許朗正舉著相機給院子裏幾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拍照,笑眯眯地讓她們擺好姿勢,整個人依然溫和耀眼得和初中那個少年重疊。
露水的腳步就定在了原地,許朗一轉頭,恰巧看見了她。
許朗愣了愣,卻比露水反應自然,微笑著打完招呼後把剛剛拍攝的照片給她看,順理成章和她談論起了高中這兩年的生活。
不知怎麼就提及對彼此的印象這個話題,露水雖然對那些不曾釋然的往事心有芥蒂,但仍是客觀評價:“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優秀善良的男生,真的。”
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優秀善良的,即使是瑕疵也不能掩蓋。
許朗臉紅了,欲言又止到底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那天直到雙方乘大巴車分道揚鑣,許朗也沒有說出欲言又止的那些話。
說不好奇是假的,但成長迅速的露水已經學會很好地掩飾自己的好奇,讓自己顯得從容不迫。她也學會了揚長避短,偷偷申請學校的困難生補助金,也不會隨便放棄機會。
像是高三上學期時,露水準備了禮物去同班某個男生家裏為他慶祝生日。基本上她是從來不參加這種浪費時間的活動的,但這次浪費的半天時間卻在一周後換來了相應的報酬。
她被老師推薦上了自主招生加分名額。
或許是因為那天在男生家裏表現得很有禮貌吧,男生的爸爸正是學校的副校長,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對拿到名額是一件萬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她沒有退路也沒有其他選擇,她隻能抓住高考這座獨木橋,改變人生。
哪怕變成一個她自己曾經不屑的人,做自己曾經不屑的事。卑微的人大多難以往上爬,機會少困難多,不合時宜的高風亮節並不明智,沒有機會她也要自己創造機會。
她低穀了太久,也窘迫了太久,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一切能夠改變現狀的機會。
八、就這麼耽誤了大把時光
大學應當是露水人生中第一個美好的轉折點。
她一邊念書一邊當家教,跟在學校攝影協會的師姐後麵學攝影學化妝,跟外拍的酬勞很高。但其實她也花不了那麼多,攢起來可以給自己買些漂亮上檔次的衣服或是電子產品。就在她終於咂摸出一絲後青春期的甜味之際,遇上了故人。
攝影協會暑期跟著報社實習,一直隱世不出的協會會長才算露了麵。露水怎麼也不會想到,竟然會是許朗。她以為再也不會遇見的許朗。
也正是因為重逢了許朗,露水才發現自己練就的那些精明世俗和冷靜依然不牢固,許朗的出現仍然會讓她想起一些久遠的並不美好的往事。
但露水深諳掩飾。月末她找了一個采訪流感病人的兼職,被許朗得知後大肆勸阻。他說:“你為了錢不要命嗎?現在流感這麼厲害?你一個女孩子跟著湊什麼熱鬧?”
“為了錢”這個關鍵詞再度讓露水的記憶出現了短暫的斷層,也激得她反唇相譏:“你怎麼就知道我是為了錢?如果沒人敢去拍照片,就沒有更多人關注他們,社會也不會重視,我做我覺得值得的事情,哪怕不給我一分錢我也會去做的!”
露水說得有些誇張,但的確沒有說謊。她兼職賺的酬勞讓她已經不用再過往日那些窘迫的日子了,可習慣使然,她還是會拚命攢錢,可是安逸的現狀卻並不能讓她覺得開懷。
她想做些更勇敢更有意義的事情,就當是彌補了按部就班的青春裏的遺憾。
許朗愣住,呆呆地望著擲地有聲的露水,一副受到觸動的模樣。
露水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許朗卻漸漸頻繁地打電話約她,絞盡腦汁找話題和她聊天。一個月後的七夕,許朗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寫了整整一本認識露水這些年的大事記,和露水告白了。
從那年他幫她出聲拿檔案,到現如今,所有露水記得的不記得的事情都被他一一記錄了下來。時光的衝擊加之動容讓露水找不到理由拒絕他。
許朗還解釋了當年的事情。
其實那個時候他叫她不要參加節目並不是嫌棄她,他同樣也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並不友好看笑話的視線,想要快點為她解圍,便開口想讓她快點離開。
他並不知道露水會在意到留下撿來的彩票隻為想要買新書包,為此他無比內疚,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她道歉,又害怕會被鄙視,從而就這麼耽誤了時光。
高中時得知她對自己那樣好的印象,更是不忍心開口道歉,怕勾起露水並不美好的回憶,反倒越發加重了愧疚,一直在暗地裏偷偷關注她。
如果故事到這裏就畫下句點,也許一切芥蒂和溝壑都會隨著時光逐漸迎刃而解。然而就在答應許朗的三天後,露水偶遇了蔚蔚。兩人就各自的近況寒暄了一番後,蔚蔚一臉八卦地打探:“許朗成功沒啊?前陣子挨個打電話問我們初中時關於你的事情,還要精確到年月日。我們還打趣他到現在才開竅……”原來那些讓露水動容的細節並不是許朗記在心底的。
不知為何,這個小小的細節突然讓露水失望且難過。她漫無目的地閑逛,走進一家文具店,買了三十六色的水彩顏料,付賬時忽然便紅了眼眶。
九、我喜歡那樣光華灼灼的你
露水洋洋灑灑地給許朗寫了一封分手信,並不是衝動,她是真的深思熟慮過。
不是沒在年少青春的罅隙裏有過遐思的,有關許朗,有關古語中所說的“有美一人,宛如清揚”,有關一段瑰麗卻遺憾的舊時光。
隻是舊時光,早已經舊得拾不起來了。磨光了她的期待,也耗盡了所有憧憬。
不可否認,有關許朗的舊時光仍然有美好的細節,隻是有那個卑微窘迫的她為背景,所以每次想起仍然有濃烈的酸楚壓倒細微的溫暖席卷心頭。
她不再是那個為了靠近她不顧一切的小姑娘了,她要得起純粹和美好了。
她約許朗出來,鄭重地將那封信交給他。
許朗打趣著問:“情書嗎?”
露水猶豫著該怎麼回答時聽見他說:“哦對了,學校給咱們社團一個去新西蘭當交換生的名額,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新西蘭旅遊嗎?我就把名額讓給你了。”
他說完便轉而去拆信,露水腦袋裏轟轟地響,她用十秒鍾思考自己是該將那封信搶回來,還是該婉拒這個絕佳的機會。隻是時間過去了五分鍾,她也沒有開口。
可許朗卻已經看完了那封信。
他出乎意料的冷靜:“我一直說不清對你的感覺,因為內疚一直挺關注你的,但真的喜歡上你卻是那次你去拍流感的照片。我喜歡那樣光華灼灼的你。”
露水百感交集,開口道:“謝謝你把機會讓給我,但我比較喜歡用自己的能力得到。”
“是我哪裏做錯了嗎?”
“不是的,隻是我終於決定,放下過去那個卑微的自己。”
他是她貧瘠的青春歲月裏的一束光,帶來溫暖的同時也帶來灼傷。她感激他,也羨慕他,她一直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從而混淆了羨慕和歡喜。
然而有關愛情,露水固執地認為那一定是不假人手的一心一意。
露水畢業時用自己攢的錢去新西蘭旅遊,在機場候機時看見免稅店裏正播放著新聞。
又是一年冬奧會要來臨,新聞說“聯合國主張交戰國在冬奧會期間休戰以遵守奧林匹克冬奧會的休戰協議”。
露水扶著行李箱愣在原地。
抱憾的舊時光撲麵而來,展開來是許朗的字跡,冬奧會要開始了呢。
所以我們之間的冷戰,也可以結束了吧。
看似隨和陽光的少年,骨子裏卻也是內斂而驕傲的呢。
而年少的她,何嚐不也是內斂而驕傲,抱著敏感的自尊,稍稍被傷害便轉身就逃,以為自己避開了受傷的機會,殊不知同樣也放棄了對未知的期望和憧憬。
新聞播報完畢後響起了甲殼蟲樂隊的歌曲“天空中戴鑽石的露西”,她大學時最愛聽這首老歌,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首歌的完整版,至今仍保存在手機裏。
她一直都很想成為戴鑽石有光芒的露西。
露水在這一刻徹底釋懷。
舊時光依然抱憾,但也許抱憾的舊時光之所以深刻,正是因為那些遺憾無從修補吧。
以前的她拚盡全力想要改變現狀,後來想要改變現狀並快樂著。
但其實最快樂的事情是自己會發光,對未來也有無數光明的期望。
就像少年時她抱著媽媽買給她的嶄新的運動服,憧憬自己早晚會擁有新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