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致同樣內斂而驕傲的你(1 / 3)

致同樣內斂而驕傲的你

作者:蘇域

一、現實給了她響亮的一耳光

露水整個小學時期都過得很窘迫,因為窮。

可想而知,露水的零用錢也少得可憐,那時校門口的小攤旁永遠擠得水泄不通,小夥伴們擠在厚厚的一遝動畫片的貼紙前翻找,流行的時尚是將貼紙貼滿文具盒和課本。露水沒有零用錢買,也知道家庭條件不好,實在眼饞得不行就會找動漫迷同桌要幾張貼畫。

一來二去,對方也不耐煩了,在某天就直截了當說:“你不會自己去買啊?”

露水訕訕地收回了手,覺得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侵犯,十分難為情。

放學回家也是懨懨的,媽媽卻破天荒提出要帶她去買一套新衣服。

她懂事得也早,堅持不去那些價格昂貴的專賣店挑衣服,媽媽卻拉著她進了一家童裝專賣店。正巧趕上店裏打折促銷活動,媽媽咬咬牙,秉持著“好衣服質量也好一定可以穿好多年”的想法毫不猶豫花了將近二百塊給露水買了一套運動服。

運動服過大,穿在露水身上像是要上台唱戲一般,但這並不妨礙露水換上新衣服後在鏡子前來來回回地照,心裏美得像是過年拿到了不用上繳的壓歲錢。

媽媽說:“你個子還有長,衣服買得大一些也能穿得久一點。”

見她臉紅紅掛著傻笑在鏡子前轉悠,媽媽總是疲憊的臉上也綻放出笑容,摸摸女兒的腦袋開口說:“等媽媽的生意再好一點,就去把你一直喜歡的那個書包買來送給你。”

露水連忙眼睛亮亮地回過頭去。

那晚她懷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入睡,手裏還抱著未撕下標牌的新衣服。

然而現實卻給了她響亮的一耳光,就在次日傍晚,爸爸被送進了醫院。

他在單位修理機器故障時不慎出了工傷,整個右手被卷進了機器裏,不得已隻能截肢。媽媽守在昏迷的爸爸的病床前,摟著露水不停地哭,淚水將露水的新衣服染上了悲傷的氣息。

露水回到家放下書包,看見了那張要求家長簽名的試卷。以往都是爸爸用瀟灑俊逸的楷體字給她簽名,而從今以後……爸爸就沒了右手。

露水蜷曲在被子裏,抱著昨天剛買的帶給自己無限喜悅的運動服,小小的年紀裏第一次模糊觸摸到絕望這種恐怖的情緒。沒有憧憬,也喪失了希望,像是被丟進無盡的黑夜裏寸步難行。她那時十二歲,在連續變更過成為科學家、婦女聯合會主席等等的職業理想後,再度樹立了一個嶄新而急切的願望。

她想快些長大,長到可以從容應對人生中忽然被苦難熄了燈的窘境,再運用純熟的人生智慧脫離這種困境。她是那麼迫切地想要改變現狀。

二、你變成以前那個爸爸好嗎?

窘迫的現狀依然橫亙在露水眼前。

爸爸的單位並不是很正規的企業,因而出了工傷也不給全額報銷乃至補償,出院後也沒有得到任何因事故而失業的保障金。媽媽每天穿行在社區和爸爸的單位之間來回跑,填表蓋章寫申請書,足足忙活了有一個多月,最終仍是沒有辦成失業補助。

冬天就在這種繃緊的生活氛圍裏到來了。

自從喪失右手從而喪失勞動能力待業在家後,爸爸就一直處於頹廢沉默的狀態中。

露水不止一次因為半夜起來上廁所,而在萬籟俱寂之中聽到媽媽躲在廁所的啜泣聲,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受了傷的動物在月光下偷偷舔舐著傷口。

媽媽找了三份兼職,早出晚歸披星戴月。露水因為小升初考試檔案出了點問題,也總是找不到時機和媽媽提。眼看著報名時間就要截止,露水隻好一個人去了學校。

她手足無措地排在一堆領著孩子的大人後麵,個頭堪堪高過辦公桌一個頭,教務主任問她來幹什麼,她支支吾吾地說想拿回自己投錯的檔案去別的學校報名。

老師似乎有些奇怪她獨自一人沒有大人在身邊,而大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便把老師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不起眼的露水便被遺忘在了角落裏。

她等得有些著急,湊過去問:“老師,麻煩你,我的檔案可以取了嗎?”

她個子小,聲音也低,在把老師圍成一圈的縫隙裏站在著實不起眼,露水又連續問了幾次,老師都分身乏術沒有聽見。而就在此時,從人群中擠出一個和她年紀相當的少年,少年中氣十足,聲音想讓人忽略都難:“老師,我和這個女生在這裏都等了好久了。”

他指了指在人群邊緣傻兮兮等待的露水。

多虧了許朗,露水成功地拿到了自己的檔案。

她真心感謝許朗,許朗卻擺擺手道:“下次遇上類似的情況,不要一味地傻等,要主動出擊,這樣勝算的概率才更大。”

露水被逗笑了,和許朗分道揚鑣後往家裏走。但因為等了一下午,衣服上滿是辦公室裏沾上的煙味,便想去公共浴室洗個澡再回去。

她不打算將今天的事情告訴媽媽,她不想再讓媽媽擔心她。

隻是當她洗完澡穿衣服時才驚覺自己那套運動服不見了。除了不見的運動服,自己其他的衣服也被人扒得亂糟糟的,很明顯是遭遇了扒手。

她急得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去找老板,老板也敷衍她:“是你自己不小心,和我們澡堂又沒關係。”

這個年紀的露水能說出來的道理十分有限,她急得滿頭大汗也沒支吾出個所以然來,隻是不停地堅持自己的衣服在他的店裏丟了。但是沒有用,無論她怎樣義憤填膺都沒有用。

她甚至無法說動老板為她調看一下監控記錄。

初冬的夜晚,隻穿著毛衣線褲的露水抹著眼淚從公共浴室走回了家。她還沒有完全接觸社會,卻已經領略到這個社會不公平的冰山一角,無可奈何帶來的憤怒和無力感讓她咬牙切齒在心裏想:她以後一定要賺很多很多的錢,再也不要去公共浴室洗澡,再也不要被輕視,再也不要。

回到家卻又因為這件事而被罵,爸爸指責她:“你知道現在幾點了?衣服呢?”

露水在他毫不溫柔的拉扯中不停地哭,而她的哭聲和沉默更是加重了爸爸的怒氣:“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殘廢了就打不了你了?!”

他抬起左手就往露水的背上、屁股上招呼,露水躲了幾下卻還是被打中了。哭到聲嘶力竭之際,她猛然抱住爸爸的大腿,號啕著開口:“你變成以前那個爸爸好嗎?”

爸爸的左手僵在了半空中,像是被點了定身穴,久久沒有落下。

三、遇見你是最幸運的事

露水升上初一後,爸爸的情緒才逐漸回升。

雖然那個時候他還是不大說話,也不會幫媽媽處理煩瑣的家務。

晚上露水坐在小板凳上和媽媽一起頭抵著頭往竹棍上串魚丸,她一抬眼就看見媽媽紅腫粗糙,還帶有傷口的手背,鼻頭陡然一酸,說:“媽媽,我一定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賺很多很多錢,讓你穿漂亮衣服做美容住大房子,讓你過好日子。”

媽媽就笑了,聲音裏帶著寬慰的笑意:“好,媽媽等著。”

露水被這溫馨的氣氛鬧得也有些想哭鼻子,連忙垂下腦袋專心串魚丸。幾十串魚丸串好後,她回過頭才發現爸爸就站在門口看著她們,眼圈紅紅的,像孩子般手足無措。

當天晚上,爸爸來到了露水的小房間,對正在預習功課的露水說:“水水啊,能幫助爸爸用左手學寫字嗎?爸爸一定好好學,等熟練後就能給你簽名了。”

露水怔了片刻,而後用力點頭。

生活似乎在跨越這個低穀漸漸往上走。

隻是家境仍然不寬裕,露水的零用錢仍然少得可憐,就連美術課上老師要求必備的水彩顏料和橡皮泥她也沒錢買。她甚至沒有問媽媽要錢買這些東西,美術課又不計入期末成績,無可無不可的科目實在不值得浪費錢。

露水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一種超乎同齡人的成熟,認定了所有一切和學習無關的東西都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的。別人或許還有資本去享受過程,但她沒有。

於是在美術課上,她隻好腆著臉向同桌借:“能把顏料和毛筆借我用一下嗎?”

同桌不情願地撇撇嘴:“你問別的同學借唄……我的顏料本來就不多。”

露水有些尷尬,但還是禮貌地說了謝謝。

幹杵在座位上不知道該做什麼時,斜後方的許朗叫了她的名字:“張露水,我的顏料比較多,你隨便拿去用。橡皮泥顏色也多,你也隨便用。”

露水受寵若驚地回過頭,對上許朗掛著大大笑容的臉。

他的下巴和臉頰染上了幾道水彩,笑起來陽光而爽朗。露水驀地就漲紅了臉,大腦慢了半拍連道謝都沒有及時說出口,支支吾吾半晌才將那聲“謝謝”說出口。

“不客氣。”他笑嘻嘻的,“同學之間就該互相幫助嘛。”

能在順利升學後遇見那時對自己伸出援手的許朗,是露水覺得特別幸運的事情。

一周一節的美術課上,露水便找到了慷慨的顏料讚助商許朗同學。許朗很大方,顏料和橡皮泥的色彩永遠是班級同學裏最豐富的,這大約和他優越的家境有關。難得的是他並不因那優越感而倨傲,愛打球愛開玩笑愛助人為樂,像小太陽一般往外散發著源源不斷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