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講 生的哲學(上)(1 / 3)

今天是講戴東原的“生的哲學”。戴東原的思想體係,雖不若王船山那樣來得博大,但是在清代的思想史上,除開王船山以外,隻有戴東原一人。東原思想,頗受王船山和顏習齋兩氏的影響,而為反對宋、明理學最有力之一員。船山雖攻擊姚江之學,但對宋儒尚相當推崇;東原則對宋、明之學,同樣加以攻擊。習齋的思想,處處看重一個“事”字,以針對宋、明之學的空疏;東原則處處看重一個“欲”字,對於宋、明理學,加以根本的掊擊,這正是東原的思想之所以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我們在敘述東原思想以前,請先說明清代思想產生之各方麵的關係。

一、清代思想發生的幾個原因

清代思想發生的原因,我們可以從幾方麵來觀察。第一,宋、明理學的反動。宋、明諸儒思想的來源,有幾方麵:一為老、莊的思想,一為禪宗的思想,一為孔、孟的思想。他們集合這三方麵的思想,而建樹一種儒表佛裏的新哲學。宋儒言理,每視同渾全之物,或予以絕對之稱。朱晦庵說“一理渾然”,“太極隻是一個理字”。程伊川說:“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這是把理視同渾全之物的看法。宋儒以理為實物,朱晦庵說:“人之所以生,理與氣合而已。天理固浩浩不窮,然非是氣,則雖有是理而無所湊泊。故必二氣交感,凝結生聚,然後是理有所附著。”又說:“止此氣凝聚處,理便在其中。”這是把理當作實物的看法。宋儒又以勢言理,朱晦庵說:“凡物有心而其中必虛……人心亦然。止這些虛處便包藏許多道理……推廣得來,蓋天蓋地,莫不由此。此所以為人心之妙歟。理在人心,是謂之性。……心是神明之舍,為一身之主宰。性便是許多道理,得之天而具於心者。”這是把理當作一種勢的看法。到了晚明王學極盛而敝之後,學者習於“束書不觀,遊談無根”,理學家不複能維係社會上的信仰,於是清儒起而矯之。顧亭林首倡“舍經學無理學”之說。王船山攻擊王學甚力,曾說:“侮聖人之言,小人之大惡也……姚江之學出,更橫拈聖言之近似者,摘一句一字以為要妙,竄入其禪宗,尤為無忌憚之至。”顏習齋則主張:“學問固不當求諸冥想,亦不當求諸書冊,惟當於日常行事中求之。”至戴東原出,更能洞察宋、明儒言理的害處,他說:“苟舍情求理,其所謂理無非意見也,未有任其意見而不禍斯民者。”這是何等剴切沉痛的話。反對宋、明理學,是清代思想發生的一種原因。

第二,民族革命的反抗運動。清初諸大師,若顧亭林、黃梨洲、王船山諸人,都是親身參加民族反抗運動的有力分子,事敗退隱,著書傳世,希望把這種民族革命的精神,深深地散布到社會裏麵,留傳後世。他們認為明代所以滅亡的原因,是由於一班士大夫空談性天的流弊所致,所以他們對於這一方麵力加攻擊。李塨說:“宋後二氏學興,儒者浸淫其說,靜坐內視,論性談天,與夫子之言,一一乖反。而至於扶危定傾,大經大法,則拱手張目,授其柄於武人俗士。”又說:“當明季世,朝廟無一可倚之臣,坐大司馬堂,批點《左傳》,敵兵臨城,賦詩進講,覺建功立名,俱屬瑣屑,日夜喘息著書,曰,此傳世業也。卒至天下魚爛河決,生民塗炭。嗚呼,是誰生厲階哉?”惟其他們看清了社稷覆滅生民塗炭的原因是在此,所以他們要提倡致用的精神,以求挽救這種空談的頹廢的習氣。顧亭林說:“孔子刪述六經,即伊尹、太公救民水火之心,故曰:‘載諸空言,不如見諸行事。’……愚不揣有見於此,凡文之不關於六經之旨、當世之務者,一切不為。”黃梨洲說:“明人講學,襲語錄糟粕,不以六經為根底,束書而從事於遊談,更滋流弊,故學者必先窮經。然拘執經術,不適於用,欲免迂儒,必兼讀史。”致用的精神,是清儒矯正時弊的一個特點,也正是清儒反抗精神的一種表現。這種反抗的精神,在黃梨洲的《明夷待訪錄·原君》裏麵,更是明目張膽地充分地表現出來。他說:“後之為人君者……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公,始而慚焉,久而安焉。”又說:“今也天下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仇,名之為獨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規規焉以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至桀、紂之暴,猶謂湯、武不當誅之……豈天地之大,於兆人萬姓之中,獨私其一人一姓乎?”這是何等大膽的革命的言論。民族革命的反抗運動,是清代思想發生的第二種原因。

第三,歐洲資本主義的侵入。1497年,印度航路發現,歐西各國先後東來,首為葡萄牙,繼之有西班牙、荷蘭、英吉利等國。此時與中國發生關係最多的,則為葡人;沿海各省,多有葡人足跡。明嘉靖十四年,葡人租澳門為通商的地方。二十四年,寧波居民,屠殺教徒,焚毀葡船。二十八年,泉州的葡人,亦為吏民所逐。西班牙則以菲律賓的馬尼拉為中、西兩國的市場,因此墨西哥的銀幣,間接傳入中國內地。他如英人攻陷虎門炮台,因而允許通商;荷人援助清軍,傾覆廈門鄭氏的根基,都可以看出當時歐洲資本主義之咄咄逼人。由資本主義的侵入,遂使中國的思想界,直接間接地,起了一個莫大的變動。商業資本主義所反映出來的東西,不是那些空洞的“天理”“良心”的思想,而是與實際生活發生密切關係的“實用”“實證”的思想。王船山講“用”,講“動”,顏習齋講“事”,講“行”,戴東原講“生”,講“欲”,都未嚐不是社會環境的反映。當時的資本主義,除經濟侵略以外,還著重文化侵略,這便是基督教的傳布。教士以傳道為侵略的法門,不過關於學術思想的鼓吹,亦有相當的影響。如數學、地理、天文等科學思想的灌輸,便是很顯然的事實。明臣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輩,服習教士利瑪竇之說,折節與遊。明、清之際,教士在中國著書的人很多,內容雖多膚淺,但亦不無影響。杭世駿在梅文鼎的傳上,曾說:“自明萬曆中利瑪竇入中國,製器作圖頗精密……學者張皇過甚,無暇深考中算源流,輒以世傳淺術,謂古九章盡此,於是薄古法為不足觀。而或者株守舊聞,遽斥西人為異學,兩家遂成隔閡。鼎集其書而為之說,稍變從我法,若三角比例等,原非中法可賅,特為表出,古法方程,亦非西法所有,則專著論,以明古人精意。”全祖望曾經說過:“梅文鼎本《周髀》言天文,世驚為不傳之秘,而不知宗羲實開之。”我們可以看出,黃、梅兩氏關於天算方麵的知識,直接間接都有受到歐西學術影響的地方。就以戴東原所著的《原象》《續天文略》《勾股割圓記》《策算》等書而論,亦不難尋出其中與歐西學術思想的關係。東原曾說:“知得十件而都不到地,不如知得一件卻到地也。”這種求真的治學態度,亦與歐洲的科學精神相合。可以說歐洲資本主義的侵入,是清代思想發生的第三種原因。

二、王顏兩氏給予戴東原的影響

戴東原的思想,頗受王船山、顏習齋兩氏思想的影響。我們為明了東原思想的來源起見,有先說明王、顏與東原的關係的必要。關於船山的思想,在第九講中已經有過較詳細的介紹,現在僅作一個簡單的說明。

船山給予東原最大的影響,是他的“動”的觀點。船山的哲學完全站在“體用一源”的立場上,他特別著重宇宙間一切變動的現象,這不能說不是船山思想的一種特色。他認為:“乾坤有體則必生用,用而還成其體。”由體生用,由用產生新體,新體更生新用,這種體用相生的關係,正是說明一切現象變動的道理;他把這種進化不已的現象,稱之為“日新之化”。譬如江河的水,就表麵看來,現在的水好像和往昔的水一樣;燈燭的光,就表麵看來,昨天的光好像和今天的光無別。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現在的水絕不是往昔的水,昨天的光也不同於今天的光。不但近而易知的水火是如此,就是遠而難察的日月,也未嚐不如此。不過因為距離太遠,不易察覺而已。現在的日月,既不是往古的日月,也不是未來的日月。身外的一切現象,固然是時刻不停地變動著,但是就我們本身來看,又何嚐不是時刻不停地變動著。我們的爪,我們的發,是時刻不停地在那裏生長著新爪新發出來,以代替那些消退了的舊爪舊發,這是人人所容易覺察的。但是我們的肌肉,又何嚐不是同樣地在生長著新的肌肉出來,以代替那消退了的舊的肌肉,不過我們不易覺察罷了。我們不能因為不易覺察,就認為沒有新陳代謝的變動的作用。因此我們知道,少壯的肌肉,絕不是初生的肌肉;衰老的肌肉,也絕非少壯的肌肉。這就是船山所主張的“日新之化”。船山對於這種變化不息日新不已的關係,曾經說過一句極有價值的話,便是:“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正蒙注》)在象的本身裏麵,發生一種與之相對立而相反的作用,因而至於相仇,相仇之後,便達到“和而解”的地步,結果產生新象。不用說,在新象的本身當中,又有一種與之相對立而相反的作用,隨之而生。這正是說明由體生用,由用產生新體,新體更生新用的關係。船山的思想,是從體用一源的觀點出發,他在說明體和用的關係的時候,也正是處處在說明變動的關係,這是船山思想所以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船山的“動”的觀點,對於東原的思想,發生極大的作用。東原全部思想,最看重一個“生”字,他認為宇宙間一切的現象,都可以歸結到“生”。他說:

生生者化之原,生生而條理者化之流。(《原善上》)

“生生”和“生生而條理”,雖然是表現兩種不同的作用,但它們同樣地是一種“化”的關係,同樣地是一種變動的現象,不過“生生”表現出“化之原”,“生生而條理”表現出“化之流”而已。“生生”和“條理”,僅僅是一種“原”與“流”的分別,所以“生生”和“條理”這兩種現象,是同時存在而不能分開的。假使說隻有“生生”而沒有“條理”,那就等於說有源而無流;假使說隻有“條理”而沒有“生生”,那就是一條無源之水了。所以東原認為“未有生生而不條理者”;同時又說明:“失條理而能生生者,未之有也。”東原把“生生”和“條理”間的聯係,看得何等明白!他更補充地說:

生生之呈其條理,顯諸仁也;惟條理是以生生,藏諸用也。(《原善上》)

在這裏我們可以說明東原和船山兩人在思想上的關係。東原所謂“生生”,就是船山之所謂“用”;東原所謂“條理”,就是船山之所謂由“用”而生的“新體”;東原所說的“生生之呈其條理”,就是船山的由“用”發生“新體”的關係;東原所說的“惟條理是以生生”,就是船山的由“新體”更生“新用”的作用。講到這裏,我們可以很正確地推定東原的“生的哲學”是從船山的“動的哲學”而來的。東原和船山對於“息”之一字的解釋,微有不同,我們也不妨在這裏順便說明。船山在說明動和靜的時候,認為“息”是“廢然之靜”,是“不動”。東原則把“息”和“生”對立,視“息”為“生”的另一種作用。所以他認為“生則有息,息則有生”。“生者動而時出,息者靜而自正”。“顯也者,化之生於是乎見;藏也者,化之息於是乎見”。“生者,至動而條理也;息者,至靜而用神也”。所以他要我們從“卉木之枝葉華實”以“觀夫生”;從“果實之白,全其生之性”以“觀夫息”。船山尚對於所謂“廢然之靜”,或不動的“息”,加以攻擊,以說明“不動”的現象不能存在,若東原便連“不動”的觀念都消去了。所以他把“息”和“生”對立,而認為“息”是“化之息”了。東原所謂“息”,相當於船山之所謂“靜”;東原所謂“化之息”,相當於船山所謂“動之靜”。船山言靜,東原言息,正是一樣的看法。他們處處說明變動的關係,足見清代哲學另是一個輪廓。

東原的思想,受顏習齋的影響,亦複很大。我們為說明顏、戴兩氏思想上的關係起見,先把習齋的思想,作一個較詳細的介紹。

習齋的思想,最看重“事物”兩個字。戴望在《顏元傳》上說:

先生之學,以事物為歸,而生平未嚐以空言立教。

“以事物為歸”,不“以空言立教”,這兩句話把習齋思想的全部麵目完全顯露出來。戴望在《顏元傳》上引用習齋自己的話,說道:

必有事焉,學之要也。心有事則存,身有事則修,家之齊,國之治,皆有事也,無事,則道與治俱廢。故正德、利用、厚生,曰事,不見諸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德、行、藝,曰物,不征諸物,非德非行非藝也。

正德、利用、厚生,都叫做事,隻有在實事裏麵,才可以看出德之正、用之利、生之厚的關係出來;如果離開了事,根本就沒有所謂正德、利用、厚生了。德、行、藝都叫做物,隻有在實物當中,才可以看出關於德、行、藝的不同處來;如果離開了物,也就失去了德、行、藝的根據了。總之,離開了事物,便一切俱廢,不但是治廢,同時道亦廢。這樣看來,大而言之,治國、齊家,小而言之,修身、存心,無一不以事物為基礎。所以說“學之要”,“必有事”。習齋在《存學編》裏麵說道:

見理已明,而不能處事者多矣。有宋諸先生,便謂還是見理不明,隻教人明理。孔子則隻教人習事。迨見理於事,則已徹上徹下矣。此孔子之學與程、朱之學所由分也。

習事和明理,雖可分而為二,但在“事”當中,實包含著“理”。當我們處理一件事體的時候,我們必定要先研究這件事體發生的種種原因,認明這件事體的重心所在,然後決定應付的步驟,並推測應付後的影響。這些經過,都屬於明理。所以必須一個習於事的人,才能夠做到明於理的地步。但是一個所謂明理的人,就未必能夠處事。譬如說,一個學習遊泳的人,他不到水裏實地練習,隻在陸地上學習了許多關於遊泳的方法,自以為知道遊泳了,這樣的人,未有不遭滅頂之患的。習事和明理的關係,正是如此。習事好比是遊泳,明理好比是知道遊泳的方法,離開了事要想明理的人,與那些離開了水來學習遊泳的人,是同樣的錯誤。所以不習事而要想明理的人,才真是“見理不明”的。隻有見理於事的人,才能夠徹上徹下地看清前因後果的關係。我們隻要看習齋對於王法乾的一件事體的批評,就可以看出他的主張是異常的正確。在李塨、王源所撰的習齋的年譜裏麵,曾經有過這樣的一段記載:

王法乾為定州,過割地畝,於己名下,書狀不如式,氣象鬱鬱然。先生曰:“為愛靜空談之學,久必至厭事,厭事必至廢事,遇事即茫然,賢豪不免,況常人乎!予嚐言誤人才,敗天下事者,宋人之學,不其信夫?”

我們看了這一段記載以後,可以知道習齋的“見理於事”的主張,不是一句空話,是從實際生活裏麵體驗出來的。“見理於事”這四個字,是習齋全部思想一個標誌。習齋本身既然是處處以“事物為歸”,當然他不能不強烈地反對宋人的“空談立教”。關於習齋對宋儒的反對,我們可以從幾方麵來觀察。

(一)反對讀書

宋儒頗看重讀書,習齋對此,力加攻擊,著有《存學》一編,其動機即對此而發。他在與陸道威書的上麵說道:

著《存學編》,申明堯、舜、周、孔三事,六行、六府、六德、六藝之道。明道不在章句,學不在誦讀,期如孔門博文約禮,實學實習,實用之天下。

“道不在章句,學不在誦讀”這兩句話,是習齋反對讀書最有力的口號。“實學實習,實用之天下”這句話,卻又是習齋建樹自己主張的一種明白的宣言。他為什麼要反對讀書呢?他自己曾經舉過一個例子,來說明他的意見。他說:

譬之於醫,《黃帝素問》《金匱》《玉函》,所以明醫理也;而療疾救世,則必診脈製藥,針灸摩砭為之力也。今有妄人者,止務覽醫書千百卷,熟讀詳說,以為予國手矣;視診脈製藥,針灸摩砭,以為術家之粗,不足學也。……一人倡之,舉世效之,岐黃盈天下,而天下之人病相枕,死相接也。可謂明醫乎?(《學辯一》)

博覽醫書,熟讀詳說,是指誦讀方麵而言。診脈製藥,針灸摩砭,是指實學實習方麵而言。如果一個醫生隻在熟讀醫書一方麵下工夫,對於診脈、製藥、針灸、摩砭等等方法的實習反而忽略了,他還能認清病狀,明了病因,恰到好處地替人家治病嗎?結果恐怕不是手足無措,就要膽大妄為。他接下去說:

愚以為從事方脈藥餌針灸摩砭,療疾救世者,所以為醫也;讀書取以明此也。若讀盡醫書,而鄙視方脈藥餌針灸摩砭,不惟非岐黃,並非醫也,尚不如習一科、驗一方者之為醫也。

所謂醫,乃是指對於那些方脈藥餌針灸摩砭的“從事”而言。假使說一個學醫的人,不“從事”於方脈藥餌針灸摩砭等醫治的方法,他還配稱為一個醫生嗎?所以習齋認為“讀盡醫書,而鄙視方脈藥餌針灸摩砭”的假醫生,反不如“習一科、驗一方”確能替人治病的真醫生。我們從他所舉的這個例子上麵,可以看出他所以反對讀書的態度。無怪他要說:

讀盡天下書,而不習行六府、六藝,文人也,非儒也,尚不如行一節、精一藝者之為儒也。(《學辯一》)

然則習齋是主張不讀書的麼?我們知道他並非如此。我們隻要看繼承習齋思想的李塨,就可以明了。李塨不但是讀書,而且是一個好讀書的人,他讀書幾乎有萬卷之多,豈有一個老師主張不讀書,而他最得意的弟子,反讀書有萬卷之多的道理?在馮辰、劉調讚所撰的李塨的年譜裏麵,曾經有過這樣的一段記載: